夏鈺之終是放不下對陳芝華的牽掛,曉得妻子與夏蘭馨姑嫂關係一直容洽,特意走了趟知蘭苑,拜託夏蘭馨對陳芝華多爲照料。
需要多久才能說動高麗王,完成崇明帝的囑託,夏鈺之心間委實沒有譜。
瞅着妹妹繡架上大紅的孔雀聯珠紋錦衣,夏鈺之才恍然想起,妹妹的嫁期只在兩個月之後。
他有些歉然地望着夏蘭馨,如小時候一般撫摸着她的頭髮,驚覺到昔日總愛隨在自己身後的小丫頭如今已然長大了。
昔時妹妹發上是兩隻小小的抓髻,綁着一對珠花,如今卻換成了高挽的雲鬢,佩着及笄禮上楚皇后賜下的長簪,華貴而又清美。
夏鈺之一直盼着妹妹出嫁時,是自己揹她上花轎,將她的手交到雲揚手中,見證着他們一輩子的幸福。如今,家國之間取捨,這簡單的心願怕也難以達成。
望着一身黃衣翩躚,衝自己嫣然而笑的夏蘭馨,夏鈺之歉然說道:“三哥領了緊急軍務,不日便要走一趟高麗。此行迢迢,要待多久連我自己也說不準。若是錯過你的吉期,回來必定好生向你陪罪。”
夏家身爲國之重臣,夏蘭馨這些年瞧多了聚散分離,比尋常女子多了份超脫。
她雖有淡淡的失落,卻依舊綻開誠心的笑意:“我自然盼着三哥能夠趕回,你自己在外,也要保重纔好,我有嫂嫂相伴也是一樣。前日祖父大人曾說,過些日子二哥興許也會奉詔回京,到那時咱們家必定十分熱鬧。”
想起已經三年未見的二哥,夏鈺之也有些想念,他重重點着頭道:“我爭取早去早歸,怎麼着也要與二哥見上一面。”
見炕桌上的針線簸籮裡擱着夏蘭馨的繡棚,夏鈺之含笑說道:“聽芝華說,你這些日子一直在跟着她學針線,三哥瞧瞧可有長進?”
一隻手堪堪伸出,卻被夏蘭馨搶了先,將繡棚緊緊抱在懷裡,臉色酡紅欲滴:“女孩子家的東西,豈是你說看就看,話說完了趕緊出去。我與嫂嫂是多日的情誼,便是沒有你拜託,我一樣會陪着她與她腹中的小侄子。”
一番搶白,夏蘭馨方纔的婉約淑女形象頓失,如今又潑辣又刁蠻,到活脫脫小時候的脾氣。夏鈺之哈哈大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三日後才動身,如今約了雲揚在醉得意吃飯,你去不去?”
夏蘭馨亦嗔亦喜,烏溜溜的黑眼睛一轉,眸子向兄長淺淺一橫,脣角微微彎起:“醉得意的風味骨節、八寶酥鴨都是一絕,我爲什麼不去?三哥你先出去,等我換身衣裳。”
明明是想見雲揚,卻又假託什麼吃食,夏鈺之是過來人,自然不揭穿妹妹這些小心思。他微笑着退到花廳,等着妹妹重新梳妝。
夏蘭馨先將手裡的繡棚藏好,這才命小螺替自己更衣。她從架子上選了件天水碧散繡珠色米蘭花瓣的長裙配月白滾邊夾襦,又叫小螺將雙鬢重新往上抿了抿,簪了朵翡翠珠花,這才翩然走向花廳。
臨走時,還不望再瞅一眼被她擱在錦被下頭的繡棚,臉上的紅霞重新飄起。
那繡棚上大紅錦緞配着五色絲線繡成的本是一對比翼雙飛鳥,夏蘭馨到不懼兄長髮現自己繡這吉祥之物,實在是她拿出渾身的解數,整日隨着陳芝華學做針線,卻並無多少長進。
前日將這一對鳥兒拿去給陳芝華顯擺,到樂得陳芝華笑了半晌,方抿嘴說道:“我實話實說,這麼肥肥胖胖的鳥雀,怎麼瞧怎麼更像兩隻鴨子。”
夏蘭馨含羞帶怯,輕輕捶着陳芝華的肩膀,非要她允諾重新幫自己繡好。如今生怕兄長也拿來打趣,夏蘭馨纔將繡棚死死捂住,自己想起那比翼雙飛的美好寓意,頰邊淺淺蕩起了酒窩。
兄妹二人同行,不多時便到了位於朱雀大街上的醉得意酒樓。
夏鈺之早在三樓上定了僻靜的包間,雲揚刻意早到了半柱香的功夫,已然替三人杯中續好了香茗。
醉得意名滿姑蘇,菜色式式細緻精巧,尤以夏蘭馨提到的那兩樣最爲出名。
除去那幾道招牌菜,夏鈺之依着三人的口味又點了幾樣,特意爲夏蘭馨要了個蓮子雞頭米的甜湯,三人且斟且聊。
曉得大舅兄出行必是機密軍務,雲揚並不過問太多,只關切地問起何時才能歸來,他好替夏鈺之接風。
如今雖說都是一家人,夏鈺之卸下了少許防備,卻也不敢說得太多。他只是含含糊糊答到要走一趟東北,歸期未能確定。若是因此耽擱了兩人的吉期,回來必定好生補一份厚禮。
雲揚將杯中酒斟滿,與夏鈺之輕輕碰了一碰。他抿了一口上好的梨花白,踟躕半晌方低低說道:“舅兄若是去往別處,便當雲揚沒有說。若是去往高麗,雲揚願與舅兄同行,助您一臂之力。”
當日御書房議事,唯有君臣三人在坐。深怕消息走漏,崇明帝再三告誡二人不可外傳。夏鈺之將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擱,目光如炬地望着雲揚,凝眉說道:“你如何會有這種想法?”
瞧着哥哥不怒而威,生怕雲揚不自在,夏蘭馨夾着一塊風味骨節的筷子慌忙一撂,扯着夏鈺之的衣袖嗔道:“這是做什麼?好好說話。”
夏鈺之一楞,趕緊收斂了身上凜冽的氣息,雲揚並不爲他方纔的氣勢所動,依舊青衫磊落,安撫地衝夏蘭馨一笑,說道:“無妨。”
雲揚替三人把盞,坦然言道:“小弟也只是猜測。如今高麗與我國交往日盛,它又身處東北方向,因此我才問一問。能要兄長親自出行,還不惜誤了蘭馨的佳期,只怕是牽涉到緊急軍務。雲揚並非有意打探虛實,而是誠心想出一份力。”
夏鈺之半信半疑,依舊目光深邃地望着雲揚,緩緩問道:“我正是要走一趟高麗,此行也確實有些爲難,正自踟躕難安。不曉得姑蘇雲家與高麗有什麼淵源,你才能如此大言不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