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的大火將龍都的半片天空映照得通紅,擁有着晚霞的瑰麗,卻多了幾分生命凋零的悽慘悲絕。躍動的火苗在武明的瞳孔中不斷的升騰起舞,就好似他內心中蟄伏几十年的野望,在這個夜晚,在這場大火中,伴隨着一個人的消失,開始生根發芽。
望着黑衣人攜着武啓一騎絕塵而去,武明的臉色幾度變化,最終還是沒有說一句話,將手中舉着的火把扔出去,最後一次將這場在桃花源燃燒的大火,也是自己心中的大火添加一分灼熱,而後轉身離去,沒有說一句話,縱然是他曾經口中最爲尊重最爲倚重的首席參謀,守拙。
武明意氣風發的轉身而去,在這一刻,他的眼前彷彿是那一張金光閃閃的龍椅和那個倒垂珠簾的九龍玉冠。
守拙眼瞼微微開合,不經意的瞥視過一眼武明好似執意越過自己的那半個身線,眼神不鹹不淡,雙手抱在自己胸前,低眉順目,不多言,一如之前那般寡言少語。武明如此這般絲毫不做作的姿態,全在守拙的預料之中,當初的以誠相待,現在的毫不掩飾的高姿態,無非就是地位變化所帶來的影響而已,沒有別的,人性而已。
與其說武明的變化都在守拙的意料之中,不如說他對於這些都不是很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武啓口中所說的輸了。輸了?輸了!從一開始,那個他就不是想要扶持武啓登上龍椅再進行一系列的復仇計劃,這些猜測恐怕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而已,自己一廂情願的臆測,一廂情願的出手,以及一廂情願的落入那個他的陷阱,甚至可以說,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他的棋子之一。
守拙眉頭微微皺起,這在他的身上是很少能夠看見的,眉頭皺起則表明他的心亂了;而縱橫家最忌諱心亂,心亂則表示距離真正的失敗不遠了。
不知不覺間,守拙沒有注意到自己一直跟隨着的隊伍不見了,換句話說,自己現在和武明走散了。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發生的,這意味着,武明覺得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了嗎?
這個心思在守拙心中一閃即逝,是也好不是也罷,武明在守拙看來不過是一個棋子,一個和葉文對弈的棋子。九州大陸十萬萬衆生,十萬萬棋子之一而已,不過是血統特殊了一些罷了。
正月十五,原本是九州舉國同慶的日子,龍都往年也會大肆舉辦一番,但在今年,一切都變了顏色。紫禁城內的國宴不知爲何還未過半就早早的結束,在諸多家族族長相交的莫名眼光中,國宴悄然散去,醉意醺然的成化帝也被宮女扶進寢宮去。
變天了…
大家無言的交流着這三個字,十幾年來,二皇子第一次沒有出現在國宴上,一同沒有出現的還有皇后趙雅。該站的隊伍,也是表面便民自己身份了。在一次次權利交替中選擇站隊,或許纔是各大家族真正操心的東西。
國宴上的事情暫且不說,龍都今晚的異常就連這個千年帝都裡的平民百姓都能感受到幾分,也不知該說是被千年帝氣所侵染還是該說武明一系列動作的絲毫不加掩飾。
家裡有人當差的更是從太陽落下西山後就將家裡的門牀關死,彷彿只要留有一絲縫隙都會有怪物衝進來似得。
這個被嚴寒包裹着的正月十五,平添了幾分別樣的淒涼。龍都四通八達的阡陌巷道就好似白日裡那片愁雲慘淡的天空沒有太陽,空曠的沒有一絲一毫的人煙,而龍都,歷來是沒有宵禁這麼一說的。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明暗六衛沒有人,護城各隊銷聲匿跡,但有一個人卻是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
陳三成,在明裡三衛中的鎮巡司中混跡了十來年,總算有了個陳頭的稱號,雖然只有寥寥那麼五六號人這麼叫他,其中還要加上鎮撫司門口那個缺了兩顆大牙的門房老頭。不過十來年,這名利場裡的溝溝壑壑該清楚也知道的差不多了,要不然,以他的出生早該和門房老頭一起天天蹲在門口曬太陽了。
陳三成站在龍都赫赫有名的桃花源門口,望着平日裡歡聲笑語的牆裡面不斷攢動着橘色的火苗,蔓延的桃花源圍牆外面堆積着的霜白的灰燼。爲什麼要出門,又怎麼會出現在這個位置,陳三成已經忘記了,眼前的大火讓他的心臟彷彿連跳都慢了幾拍,他不記得了許多事情,但他現在感覺到,那上層的名利場在此刻終於對自己打開了大門。
那是個從桃花源正門出來的青年人,長相普普通通,灰白的長衫,一絲不苟的髮髻,皺起的眉毛以及恍惚的神情。
陳三成從沒有一次像今天這般爲自己的記憶力而自豪,他認識這個長相普通的青年人,是那個落魄皇子的食客。而他此刻出現在這個位置,桃源村又出現這麼罕見的大火。守拙現在陳三成眼中儼然已經是一個臺階,一個陳三成用來一步登天的臺階。
守拙不知不覺間和武明走散後慢慢的踱步,漫無目的的走出桃源村,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被別人注意到。
他此刻的逐漸將事情理清楚,他已經明白自己的心思恐怕早就被葉文看了個透透徹徹,但自己卻好似一個小丑一般在他面前表演,甚至於被葉文順手利用了一番。這個分析出來的結果,在一瞬間讓守拙很是不能接受。
就如他的名字那般,守拙!什麼樣的人才會特意被取上這樣一個名字?一個驕傲的人,一個從不失敗的人,也從不遭遇到失敗的人。
守拙在知道自己敗在葉文手中之後,整個人都恍惚了。他不怕失敗,但是,最最不願意的就是輸給葉文,輸給那個人的親傳弟子。
再然後,守拙就失去了所有意識,後腦勺傳來被猛擊的疼痛稍微轉移了他對於自己失敗的注意力。
對方下手不重,在緩慢的顛簸中,守拙腦海中清醒過來。實際上,眩暈只是一瞬間,後面守拙的意識是清醒的。
雙腿略微痠疼無力,說明雙腳離地時間不是很長,雙腿只是略微缺血而已,可以看出對自己下手的這個人下手不重,只是要自己暫時失去反抗能力而已;或者說自己對他還有利用價值。
再者,腹部顛簸着疼痛,看來對方要麼只有一個人或者是兩個地位相差很大的人,要不也不會由一個人將自己扛在肩上。
鼻翼間帶着點汗臭和鐵鏽的味道,帶着點酸苦味道,守拙知道這是牢房內刑具的味道,這讓守拙略微皺眉。還有點點菸火味道,看來自己失去意識的地方在桃源村附近。
在心中默數着心跳,慢慢記述着扛着自己的這個人的步數,守拙在被人放下來的時候,得出了結論。
鎮撫司,自己被帶到了鎮撫司的牢房中。通過守拙自己計算出來的步數,以及自己失去意識的起點,以及在這段距離內有着牢房味道的地方,只有一個鎮撫司。這也恰恰證明了之前自己的判斷沒有問題。
守拙在自己被放下的第一時間就緩緩睜開了雙眼,假裝昏迷的這種事情是瞞不過這些渾身鐵鏽味道的人的。至於爲什麼不在路上清醒過來,那是守拙判斷出自己不是這個人的對手,而且不想再次遭受一次失去意識的情況,哪怕只是短短一會時間。
守拙任由着面前這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綁住自己的雙手,並被帶入一個房間內,冷着一雙眼睛,好似旁觀者一般。
“哐當”一聲,房間的門被鎖上,看着這個人不太熟悉的手法,守拙初步判斷出來,綁架自己的這個行爲或許只是對方的臨時想法。
守拙進入房間內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仔仔細細將周圍這個二十平米見方的空間仔仔細細的觀察的一遍。結果他發現,這只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審訊牢房,木質結構,照明昏暗,充斥着一股惡臭的味道,無論是人還是心,都是那般的臭。
“怎麼稱呼?”守拙率先開了口,看着自己眼前的這個中年人說道,看樣子這個中年人沒有後續的計劃,直愣愣的將自己綁到這裡後,有點不知所措的味道。
“陳,陳三成。”不知爲何,陳三成看着一臉淡定的守拙,說話有些結巴,一出口自己就有些後悔了,心裡急的直想掐自己的大腿。
“你可以隨便怎麼叫我,陳三成。”守拙依舊一臉的冷漠,好似他纔是那個拷問的人,陳三成纔是被綁住無能爲力的受害者。
“那麼我姑且問一下,你下一步打算是什麼?繼續將我綁在這裡,自己一句話也不說?”在這個房間沉默了許久之後,守拙開口道。
“還是說,你不知道怎麼開口?”守拙頓了一下,緊接着說道。
“閉嘴!”這是陳三成首次自主的說話,但多多少少有幾分歇斯底里的味道。
守拙不可置否的看着陳三成不說話。
“你在桃花源幹什麼?”最終,陳三成斟酌了許久開口道。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守拙的神情依舊那麼淡然,嘴角帶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中帶着若有若無的譏諷。
既然都已經動手將自己綁架來了,還在這裡畏首畏尾,直接問自己爲什麼要在桃花源大開殺戒不就行了嗎?果然,棋子的智慧就是這麼的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