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亭柳

《山亭柳》

紅淺綠殘,是處秋意濃。雁去也,小香丘。如何遣此閒愁,粗茶古書狸奴。 誤掀簾籠看楊柳,寒鴉掠過陣陣幽。華燈下,月似鉤。許是故人相見,多少前塵一夢。依稀箜篌聲裡,再回曾經。

今天早上開始天氣就不是很開心,像受了什麼委屈一樣,欲哭無淚、欲言又止,只是涼颼颼的那樣滲着,讓你在到底穿什麼衣服上發愁。一下午也沒有什麼改變,如泣如訴,倒也不是黑壓壓的一片,讓你稍微透着氣又夾雜着醇厚的霧霾,這大概就是糾結吧。到了晚上好像憋壞一般,終於碰到了最後的紅線嘩啦嘩啦的傾瀉下來,乾脆直接,包裹着一天的冷空氣侵襲着你,拍打着你,蛟珠淚拋,好像今天終於等到她的感覺。北方深秋的雨也許就是這樣了,極少淅淅瀝瀝的在你耳邊低語,而是一下子就讓你知道她來了。

這樣的日子也真真讓人開心不起來,更不要說看天外雲捲雲舒了。我這個人向來是對什麼都沒有挺癡迷的愛好,因此反倒顯得無聊,原本就溝壑難填,這就愈發的雪上加霜了,打開自己的音樂列表,竟然也是毫無一點點聽哪首的慾望。

這世上多數愁是閒的,所以要排遣、要發泄、要對影成三人、要把酒當歌、要看繞樹三匝、要佇立危樓風細細,反倒是因事而愁顯得幼稚,因情而愁顯得矯情,因志而愁顯得無奈。

聽着窗外的雨聲,斷然沒有原來想打着傘慢慢踱步走在雨裡,看着斑斕重疊的燈影、五顏六色都錯亂的霓虹,看着誰的行色匆匆,看着誰的期待,不只是今天,早就已成空。原本是喜歡雨的,大抵記憶裡還停留在一雨洗清秋,江天通碧,小貓也不用四處玩耍了在陽臺上慵懶的舔着毛,聽外婆聊着不新鮮的新鮮事,遠處還有經久不絕的蛙聲,每次這個時候都覺得自己活在唐詩裡、活在宋詞裡,活在明月別枝驚鵲裡,只是後來人走遠了,淋雨淋怕了,夢也越來越破散了。

人總會變的罷,以前自己老是不肯承認一樣,老是覺得自己尾生抱柱總等着別人驀然回首。後來想了想,這算什麼,自欺欺人都夠不上的。好多事都能用年輕來解釋吧,來解釋爲什麼犯錯,爲什麼撞了南牆不回頭,爲什麼一意孤行,爲什麼遇人不淑,大概。

其實我並不是什麼悲秋的人的,那些天手抄宋詞也是,悲秋的詞人何其之多,美到心底的也何其之多,以前總提醒自己不要落在俗套裡,這才發現,承認美是美許是最先要做的。我老覺得,秋天怎麼寫也寫不膩,怎麼寫也寫不煩,這樣的日子總讓你有話說,像是圍着熱氣氤氳的銅鍋,裡面青菜豆腐和新切的羊肉翻滾着,面前是剛活好的芝麻醬,心裡要是不熱鬧,觥籌要是不交錯,總覺得對不起此時此景。

這幾日胃口極不舒服的,基本上吃不下什麼東西,又餓又不想吃東西翻來覆去的折騰你,好在並無大礙,這要是在家裡估計又惹得一羣人擔心了。晚上學生家長留了來吃飯,豬肝青菜湯,炒香菇和紅燒肉,可口或許說不上,更或許我嘗不出什麼味道,人情味倒是濃濃的,像是熬了半夜加了上等金華火腿、竹蓀的汽鍋雞湯,在這寒夜裡倒也能傳遞一些溫暖。

我想,熟悉大概是最溫暖的罷,所以有那句話,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西江月》

開窗兒看黃鶯,枝頭落楊花雨。僮僕攤平澄心紙,點點芰荷低泣。 挽袖兒慢梳妝,鏡裡鷓鴣交相。說春來飛去孤雁,託哪個人相思?

老實說西江月是我最喜歡的詞牌,沒有之一,且不說有十年生死兩茫茫這樣的悼亡絕唱,有清風半夜鳴蟬這樣的閒適小令,僅僅是這三個字就讓我癡迷。只今唯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裡人。讓人聯想起冷冷的江水,青碧色的岩石,寒蟬悽切,你站在江頭凝望着,正出神正入迷正幽咽,不曾料想般,孤月已在枝頭。

早上又被鄰居裝修的聲音善意的叫醒,雖然早就知道懶覺這個東西不是我自己一個人能說了算的,只是以這樣的方式起來還是讓人心生不悅。不只是北京,老家也是,時時刻刻在大興土木,時時刻刻在拆拆補補,或許這是生命力的一種象徵,可是在我眼裡真真喜歡不起來。村頭漢代修起來的300多米高的土冢如今也只有可憐的10米有餘了,兩千多年的風侵雨蝕都沒讓他汗顏,反倒越發滄桑有味道,可是挖土機一轉,隨着一聲吆喝就轟然倒塌。想必落成時風光無限好,如今一聲嘆息,一個不成樣子的葬禮也是沒有。

有人說五道口的火車終於要在地面消失了,轉入了地下,引來好多人唏噓惋惜,好像這是什麼不得了的回憶一樣,好像此刻五道口的人都成了有情懷的人,都成了守望者,都在懷念自己被火車攔住大一堆人堵成死疙瘩的美好時光。

我早就覺得,在所謂的大工業時代的沖刷下,人情味早就不復存在,更多的是三年一拆五年一炸,這也算是某種紅紅火火吧。大概是我不太適合這個時代吧,好在無力改變什麼。人有的時候要是完全沒得選,或許會開朗許多。

暈車的我在車上聽三位姑娘用欣喜的聲音說,秋天真的來了啊。她們說的沒錯的,從已經黃了的楓葉,從香山爆滿的遊人,從秋季作息時間的改變,是不難知道的,我們熟知的那個北京的秋天又來了。然而更老舍、郁達夫、汪曾祺描繪的都不一樣了,他們印象裡那樣燃燒着煤球爐子,瀰漫着冰糖葫蘆豌豆黃叫賣聲的秋天已經去了別的地方。

我頂喜歡晚霞照映下,跟外婆一起去撿柴,聽着塔塔的風箱聲,看火苗上竄下跳,熄了火趕緊扔進一個紅薯進去用灰埋起來,晚飯留着點肚子,一會兒在享受美味。

不只是上次,早就發現外公外婆是真的老了,已經不是當初風塵僕僕馱着我去上學的他們,不是起了個大早瞪着三輪車裡面的幾百斤菜去賣的他們,不是那個大病初癒就下地幹活的他們。外婆對我說,從不給我打電話是因爲太心疼。我也太語塞,完全不知道說什麼。

雖然老是不承認,但好像歲月不是特別買誰的賬的。我只能在這樣的日子裡,能珍惜的儘量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