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馬氏看起來比上回見面時瘦了一圈,面色也憔悴了許多。
與外界隔絕的生活,以及自家案子懸而未決帶來的壓力,給她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就連周怡君都清減了不少,表情也有些麻木了。海棠上前去拉着她的手柔聲問候,她的雙眼才漸漸恢復了神采。
馬氏心疼地拉着自家大姐的手:“這是作甚?!額們在外頭會幫忙的,國公爺也不會眼睜睜看着你們去死。你跟姐夫啥都沒幹,皇上聖明燭照,定不會叫你們冤死的。大姐你何必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
周馬氏嘆道:“不是額自己折騰自己,只是一想到額們老爺,還有晉林的前程,額夜裡就一宿一宿地睡不着,人便憔悴下來了。其實額沒啥事,這些天連病都好了。玉梅啊,你不用爲額擔心。這種事哪裡擔心得過來?如今聖旨下來了,是好是歹都有了結果。額不用再睡不着覺了,心裡真真鬆了口氣。”
馬氏欲言又止,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去勸解自家大姐。聖旨是下來了,但也不知道結果是否對周世功這一房有利,大姐竟然覺得只要有結果就好。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哪怕是壞消息,至少她不需要再爲此夜不能寐了。
海棠在旁見她們姐妹們說不到點子上,無奈地插了嘴:“阿奶,姨奶奶,國公爺他們已經到西院了,也不知道會審出個什麼結果來。我們要不要跟去看看呀?”
馬氏橫了孫女一眼,頗有幾分嫌她囉嗦的意思。周馬氏倒是猶豫了。周怡君見狀,連忙上前抱住祖母的臂彎:“祖母,孫女真的很想知道!若您不想去看,那……孫女替您去瞧一瞧呀?”
周怡君應了,便拉着海棠便要出門,卻看到鎮國公府的週六夫人進了正院的門。
馬氏聽得驚訝:“大姐,你這是……你對芝蘭就真個一點兒怨言都沒有?!”
“額也不是完全沒有怨言,只是……”周馬氏頓了頓,手指朝東邊的方向點了點,“周晉浦鬧着要和離。雖說家裡封了門,不許任何人出去,但晉浦媳婦已經搬到了廂房,只等解封,就要回孃家去了。她連親骨肉都能拋下,只求自保。就算額們家最後沒事,她跟晉浦的夫妻緣份也到了頭。想想他們夫妻鬧到這個地步,額還有啥看不開的?芝蘭好歹還能在夫家過太平日子。她與額們疏遠些,不是壞事。倘若額們家能順利度過這一關,額與她母女便還有團聚的一日,到時候叫她向額賠多少不是都成。額還能跟親骨肉計較這些個?”
海棠想要再勸,馬氏卻已經扯開了話題:“大姐,前些日子額給芝蘭那邊送了信,告訴她家裡發生了啥事。她一直沒有迴音,過了好些天,她纔給額來信,說是家裡老人病了,她忙着侍疾,抽不出時間回長安省親,給額賠不是。額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得勁兒……大哥那邊遠着你,是因爲大嫂在旁挑撥,也就罷了,咋連芝蘭也這般?她可是你的親閨女!這些年她在夫家過得不如意,你可沒少幫襯她!”
馬氏與海棠都沒有爲周晉浦和離之事感到驚訝。上回她們到周家三房來時,就聽說了周晉浦夫妻爭吵不休,他們會鬧到這個地步,一點兒都不出奇。與周晉浦的遭遇對比,周芝蘭的冷淡態度確實只是小事。周馬氏這個當孃的都不在乎,做親戚的又何必多管閒事呢?海棠朝門外看了看。她心裡還惦記着西院那邊,不知道鎮國公與皇帝派來的使者會審出什麼結果來。
她試着再勸馬氏與周馬氏姐妹:“阿奶,姨奶奶,怡君的話雖然不中聽,但不是沒有道理的。你們真的不想知道,馬老夫人爲什麼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去犯禁,與胡人奸細勾結嗎?若不是她做了這麼多錯事,周家三房如今何至於淪落到眼下的境地?必定還過着富貴無憂的安穩日子呢!”
她回頭看向海棠:“就讓海姐姐陪我一道去。”
周馬氏倒是比馬氏要平靜得多:“額也猜到了……雖然心裡不舒服,但也不會怪她。芝蘭如今也是做孃的人了,總要替孩兒們着想。況且她不回來,也不是壞事,至少女婿沒有因爲額們家出事,就棄芝蘭於不顧,還讓芝蘭離額們遠着些。他願意護着芝蘭,額就已經十分感激了,旁的倒沒啥。”
周馬氏頓時猶豫了。馬氏卻道:“過後細問就行了。額纔不信,皇帝真個要冤殺了大姐姐夫。這分明都是馬老夫人瞞着其他人做下的壞事,憑什麼要把你們牽連進去?這些年她可沒少算計你們,說起來,你們也都是苦主咧!”
海棠無奈地回頭與周怡君對視一眼,周怡君便勸周馬氏:“祖母,我們好歹也要弄清楚,馬老夫人這些年都做過些什麼犯禁的事,她又爲什麼要這麼做。即使我們家要爲她丟了性命,也要做個明白鬼吧?”
一行人朝西院走去。海棠拉着周怡君緊緊跟在後頭。
周馬氏對西院那邊有些近鄉情怯的意味,寧可留在正院裡等結果,但孫女如此關心,她倒也不好再攔着了:“那你就去吧——若是長輩們不許你進去,你也彆強求,繼續回來陪額等結果便是。”
原來如此。
週六夫人是奉了婆婆鎮國公夫人之命,來請周馬氏前去聽審的。今日在西院密審馬老夫人,周家三房的男女主人都要出席,連隔壁十四房的老太太都作爲證人出面了,周馬氏作爲與馬老夫人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兒媳,還是出身於馬老夫人的養母家族,怎麼可能缺席呢?就算她心裡不願意去,旁人也會催着她去的。
“真的?”周馬氏稍稍振作了一些。她看向週六夫人,對方點頭,給了她一個肯定的回答。周馬氏頓時精神了許多:“那還等啥?額們這就走吧。”
周馬氏面色發白,馬氏倒比自家大姐要果斷許多,從週六夫人說話的語氣裡判斷出周馬氏不能逃避之後,便親自扶了她起身:“大姐別怪,額陪你去。無論國公爺與塗同知,還有宮裡來的使者問你什麼,你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不要有任何隱瞞。若能幫着給馬老夫人定罪,你便也算是立了一功。你立的功勞越多,越能證明你跟她犯的事不相干。你與姐夫就更安穩了!”
馬氏忙看向周馬氏,周馬氏卻在這時候犯慫了:“還是算了吧。額只想知道結果,不想摻和別的。若是國公爺需要額去問話,自會打發人來叫。”
剛走近西院,離着院門還有幾步遠,她就聽到院裡傳來馬老夫人的說話聲:“火油的事是有的。我閨女跟我說,京中有貴人託她採買,她不好拒絕。橫豎採買量也不大,還能幫襯老太爺生前舊部的生意,我便命底下人幫了點忙。我不知道那貴人買這火油去做什麼,就算他們爲非作歹了,也與我無干。我也不是什麼宗室貴女。我有名有姓,是馬家的女兒。馬家世代忠勇,你們別想往我頭上栽贓!”
馬氏與周馬氏齊齊硬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