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如玉側臥在榻上,看着望湖亭前草地上舞劍的兒子清寒,脣邊含着淺淺的笑意。
這孩子集合了他與蕭雨塵的優點,長得如芝蘭玉樹一般,11歲的少年,身高已到他肩頭,只是站在那兒,那一身風采便足以成畫。
這幾天真的是難得的清靜,與家人時刻在一起,心中便充滿寧靜與溫馨,忘了一切煩惱,甚至也忘了即將被迫出征的事實。
景清寒在草地上凌空掠起,劍勢如虹,姿態優美到極致。
有擊掌聲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道:“清寒弟弟,好功夫。”
景清寒停下來,見太子景淵含笑站在不遠的地方,凝眸看他。
“太子哥哥!”景清寒高興地奔過去,兩個少年緊緊抱在一起。
景淵走過來,到溫如玉榻前,蹲下身,關心地問道:“姑父好些了麼?”
“我好多了,太子今日無事?”溫如玉微笑,從榻上下來,道,“我整天躺着很煩悶,不如我們走走,邊走邊聊?”
景清寒連忙扶住他。
溫如玉走路還是有些一瘸一拐,卻至少已能走了。
“我擔心姑父,所以過來看看。”景淵道。
“謝謝太子。”
“清寒弟弟好久不來,我一個人真是沒勁。姑父,既然你平安無事,可否讓他再進宮去?”景淵懇求道。
溫如玉看兒子一眼,見景清寒也露出希望之色,便點頭道:“好的,呆會兒我跟你姑姑說,讓寒兒再去陪你。你倆一起習文練武,興致會比較高些。”
“太好了,姑父。謝謝你。”景淵開心地跳起來。
溫如玉看着他,忍不住露出寵愛的笑容。
景淵回眸,目光中有了歉意,道:“姑父,我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你受了很多苦,都是父皇上了烏薩人的當,對你產生嫌隙。請姑父不要怪他。淵兒代父皇向你陪罪。”說罷雙膝跪下去。
溫如玉連忙扶起他,道:“太子不必如此,我從來都不曾怪過皇上。”
景淵鄭重看他,鄭重地問道:“姑父,若是將來淵兒繼承皇位,姑父可願幫我麼?”
溫如玉呆住。
他心裡已有退隱之念,覺得這段時間以來心力交瘁。他真不想繼續留在朝廷裡,可目前,景剴根本不會允許他退隱,他纔沒辦法。
將來,若是能攜全家退隱江湖,與清風明月爲伴,遠離朝堂中的勾心鬥角,那該多好!
“姑父不肯麼?”見他臉上露出猶豫之色,景淵有些失望。
溫如玉不*大是不忍,這少年比景剴少了冷厲與嚴苛,卻學了自己的仁慈與儒雅,他對自己一直很尊敬,而且非常聽他的話。
他怎忍心讓他失望?
“太子,放心,若是你登基的時候……我還活着,我便會全心輔佐你。”微笑承諾,讓景淵的眼睛驀然亮起來。
“太好了,姑父,謝謝你。我要你和清寒弟弟一直幫着我。”
握住景清寒的手,道:“好不好,清寒弟弟?”
景清寒看父親一眼,鄭重地點頭。
兩個少年都展顏笑起來。
陽光似乎更加明媚了。
香雪宮。
落花人獨立。
頭頂掠過呢喃的飛燕,成雙成對。
風很輕,卻很暖。夏天已經在悄悄來臨了。
兩天過去了,梅如雪卻未能忘記溫如玉爲他跪在景剴面前求情的樣子。只要她一靜下來,那雙惶恐的眼睛,就在她面前浮現。
大哥是那樣高貴的男子,永遠優雅,永遠不顯狼狽。可是爲了她,他卻乞求景剴讓他代她受過,他默默忍受他的巴掌,低頭吞盡一切。
她恨自己,爲什麼要那樣魯莽地出宮去,忘了自己被*足。
那兩巴掌,打在他臉上,卻痛在她心裡。
“我……我此生已負了你,怎能再看你受苦?”溫如玉痛苦的聲音在她耳邊迴盪。
她的心一陣陣絞緊、顫慄。
她知道他有深深的負罪感,他覺得對不起她。
她想對他說,這不是他的錯,一切都是她自願的。是她選擇了犧牲自己,救下沐天麒、張夕照,救下他。
可是,她知道,即使她這樣說,溫如玉的內疚也不會減少半分。
他永遠寧願讓天下人負他,卻不願負天下人。
一滴淚悄悄滑下臉龐,梅如雪舉手擦掉,脣邊露出悽然的笑容。
這兩天,他好麼?她多想再出去看看他,可是,她不敢。
“雪兒。”溫柔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梅如雪回頭,見景剴默默站在她面前,漆黑的眸子充滿憐惜地看着她。
“皇上。”梅如雪想拜下去,卻被景剴扶住。
輕輕將她摟在懷裡,他深深嘆息:“雪兒,你在哭?是不是那天朕對你太兇了,你還在怨朕?”
梅如雪搖頭,淡淡地道:“沒有。那天是我不好,怪不得皇上。”
“你是在心痛如玉?”景剴又問,只有溫柔,沒有妒忌。
梅如雪無言,似是默認了他的話。
景剴悵然,半晌道:“這些天朕被自己折磨得瘋了。自從如玉出征前那個晚上,你去看他之後,朕就一直無法釋懷。朕想,是老天爺在懲罰朕,因爲朕狠心拆散了你們,所以現在讓朕歷盡心魔。可是,朕真的好喜歡你,雪兒,即使要朕再選擇,朕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將你從如玉身邊搶過來。原諒朕,朕是個霸道的男人。朕知道朕這樣不對,可朕不後悔。朕恨你仍然對如玉不能忘情,所以朕遷怒於如玉。他那麼好,那麼仁慈,那麼忍讓,唯獨在你身上,他絕不允許朕對你有一點點不好。”
梅如雪呆呆地聽着。
低沉的語聲一直在流淌:“如玉,好得就象神一樣。可他不懂,不懂朕的難處。朕是皇帝,他卻總是逼朕,總是讓朕隨着他的意志轉移。有時候,朕真恨不得親手殺了他!可朕到底不忍。他是朕的兄弟,他爲朕做了很多,朕爲了江山,會捨棄很多人,很多事。可朕下了無數次狠心,卻最終不忍殺他。”
梅如雪震驚地看着他,第一次,他與他談起溫如玉,將他對溫如玉的想法真實地告訴他。
她有些許感動。
“那天朕不該打他,可他激怒了朕。他那樣高貴的人,平素全軍將士都當他神一樣看,可他爲了你,向朕屈膝,向朕乞求,全然是一副崩潰的模樣。他怎敢在朕面前那樣無所顧忌地流露出對你的愛?他怎麼可以!他的樣子將我刺得遍體鱗傷。朕恨他!恨不得當場抽死他!可是……朕還是不忍……”
景剴將梅如雪緊緊摟住,彷彿怕她被風吹走了:“雪兒,你是朕的。朕不許你愛他愛得那麼苦。朕希望你永遠快樂。你答應朕,好嗎?答應朕……”
那樣迫切地看着梅如雪,眼裡全是熾熱與渴望。
梅如雪脣邊露出微笑:“皇上,我明白。謝謝你對我的好。”
這一刻,她又成了淡如煙水的她。
景剴將臉貼在她的頭上,聞着她發間淡淡的清香,眼睛有些朦朧。
溫如玉總是隱忍,即使愛也愛得深沉,愛得寧靜,他是水。
而景剴,卻是火,是雷霆,他的愛要摧毀一切,只爲得到他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