鉅鹿鎮的鐵匠鋪關門了,街坊看到鐵匠三兄弟陪着一位英俊絕倫、飄逸出塵的白衣男子坐進一輛馬車,向着南方馳去。
又是鳳凰集,又是“歸來客棧”。
老闆娘居然還記得溫如玉,詫異地看着他進來,脫口道:“你……還活着?”語氣中有些欣慰、有些喜悅。
溫如玉心道,這老闆娘心腸倒還不錯。微微一笑道:“謝謝你。我沒事。”
老闆娘被他的笑迷得神魂顛倒,忙將他們引進最好的兩間上房,並吩咐夥計殷勤侍候。
飯後,小夥計幫溫如玉打來一大桶水,溫如玉泡在水裡,閉目調息,片刻後頭上漸漸升起霧汽,桶中的水也象煮沸了一般泛起水花。溫如玉本來蒼白的臉色,越來越紅潤,彷彿要滴出水來。
夥計對這位客人非常好奇,隔着門縫往裡偷窺,忽然,他睜大了眼睛,因爲他注意到,在溫如玉白皙的左背上,竟然紋着一隻栩栩如生的藍色大鵬。白的*襯着藍色刺青,說不出的妖豔。
夥計不*咋舌,匆匆跑下樓去,差點撞上上樓的老闆娘。
“你幹什麼?神神秘秘,慌慌張張的。”
小夥計結結巴巴地道:“今天住進來的那個……白衣公子,剛纔……在房裡洗澡,我偷偷去看了。”
“哦?你看到什麼了?”老闆娘興致盎然,連眉毛都飛起來了。
“我瞧見……他身上有一塊刺青,是一隻大鵬……”
“小子,你說誰身上有刺青?”一個聲音突然在他們身後響起來。
兩人嚇了一跳,回過頭,見身後站着兩個白髮老頭,還有一個清麗絕俗的姑娘。
老闆娘睜大了眼睛,心道:今天真是見鬼了,店裡一下子來這麼多人,而且不是俊男就是美女,再加上這兩個怪老頭……
來的正是梅如雪與東方朔、東方奇三人。
東方朔眯着眼睛,笑嘻嘻地道:“小夥子,你剛纔說誰身上有刺青?”
“是今天住進我們店裡的客人,長得太好看了,不像凡人。”
梅如雪又驚又喜,道:“肯定是大哥。他在這兒!太好了,他逃出來了!”
一把抓住夥計:“他是不是姓溫?他住哪間屋?”
夥計連連點頭:“樓上北面一排第二間。”
梅如雪飛一般衝了上去。
“姑娘,他正在洗澡……”夥計叫道。
老闆娘撇撇嘴,酸溜溜地道:“在洗澡纔好呢,正好洗鴛鴦浴。”
小夥計詫異地看着老闆娘,搞不懂她要吃什麼醋。
東方朔與東方奇兩兄弟面面相覤,呆了半天,東方朔喃喃道:“這麼多年,我們竟然不知道他身上有塊刺青。”
“老大,難道我們找了這幾十年,他竟在身邊?”
兩人差不多是飛着跑上了樓。
溫如玉匆忙穿好衣服,打開門。只見梅如雪俏生生地站在門口,一雙明眸霧濛濛地看着他,眼裡含淚,脣邊卻含着盈盈淺笑。
“如雪,是你?你怎麼在這兒?你沒有去倦客島?”溫如玉喜出望外,卻又不免心中忐忑,怕東方三老有事。
“不是。是義父與二叔來了。我在海邊遇到他們,他們堅持要來救你,便一起回來了。”
“兩位老人家對我真好。可是,萬一島上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對得起他們?”
“你已經對不起我們了!”
語聲中,東方朔與東方奇像一陣風似地捲進來。
“義父,二叔。”溫如玉大喜,倒頭便拜。
兩人一把把他扶住,上上下下將他打量個夠。東方朔忽爾咧嘴忽爾皺眉,又是搖頭又是嘆氣:“嗯,還是那樣帥。只不過瘦了好多,肯定吃了很多苦吧?”
梅如雪在旁邊忍俊不*。想想這幾位老人家真是可愛,有他們在,十年來在倦客島,溫如玉是否可以不*?
溫如玉忙道:“兩位老人家,如玉對不起你們。本來是要送若兒上岸的,結果後來發生了太多事,都沒能來得及……”
東方朔瞪他一眼,道:“這些我們都聽雪兒說過了。我們沒怪你。只是你讓我們如花似玉的兒媳婦單槍匹馬去倦客島,可知道一路危險重重?要是有個閃失,豈不是對不起我們?我們還想撐着這把老骨頭,等到抱孫子呢!”
溫如玉狼狽不堪:“義父怎麼開這個玩笑……”
梅如雪的臉也紅了。
東方奇摸着鼻子,歪着頭打量他們:“如玉,雪兒,我說你們倆怎麼回事?老大不小的人了,怎麼跟少年人似的,動不動就害羞?聽我的,你倆趕緊把喜事辦了吧,我們三個老頭就等着給你們主婚呢。”
東方朔哈哈大笑。
溫如玉只好裝傻。
東方奇道:“雪兒,你去幫我們把房間安排好。然後在門口稍稍盯着些,我們兩個老頭想做一件事。”
“什麼事?”
“我們兩個老頭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一身功力反正沒有用。我們想每人給如玉一半功力。”
“不行。”溫如玉連忙道,“義父,二叔,謝謝你們如此對我。可我自己可以恢復功力的,你們不用擔心。”
“哦?”三人一齊驚訝地看着他,“怎麼恢復?”
“你們可曾聽說‘反璞歸真’內功心法?”
梅如雪道:“你是說傳說中能夠將內功化整爲零,隨意聚散的‘反璞歸真’心法?”
“正是。”
“什麼什麼?”東方朔懊喪道,“看來我們兩個老頭呆在孤島上時間太長了,竟然不知道武林中還有這樣的功夫。”
溫如玉莞爾道:“我師父就是傳說中的‘巫山一片雲’,他輕功、劍法絕佳,更是個武學奇才,他自己自創了一套‘反璞歸真’心法。我得了他的真傳,所以,化功散雖將我功力打散,卻是暫時的,我自己可以慢慢再將功力聚攏來。”
東方奇睜大眼睛道:“你小子運氣爲什麼總這麼好?”
東方朔急道:“慢慢聚攏,這慢慢需要多長時間?”
溫如玉道:“大概要一個月時間,我這兩天每天都在練功,希望能儘快恢復。”
梅如雪恍然道:“難怪你在飛鷹堡牢房裡說你自己能恢復功力,原來如此。”說到這兒嫣然一笑,道,“我原想呢,大哥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會那麼容易上了陸浩天的當。”
溫如玉微笑:“我還是那句話,在沒有得到最後證實之前,浩天還是我的兄弟。保護他的家人,我責無旁貸。”
頓一頓道:“義父,你們三人還沒吃飯吧?我去幫你們準備房間,你們先吃飯去吧。”
東方朔道:“我們好不容易見面,我開心得很。不如叫夥計將酒菜拿到房間來,我們好好喝幾杯。”
“我已吃過了,義父你們自己慢用吧。”
“不行!今天你若不陪我們喝幾杯,我肯定不讓你睡覺!”東方朔翹起鬍子,佯裝生氣的樣子。
碰到他們,溫如玉總是特別好脾氣。遂點頭答應。
大家邊喝邊談起彼此的遭遇,東方兄弟聽說杜若的事,都有些沮喪,道:“我們還想見到我們的乖徒孫呢,沒想到他又出這事!早知這樣,還不如將他留在島上!”
溫如玉道:“一開始我也受不了,可現在想想,他到底是找到了親人,我們應該爲他高興。”
東方朔想了想道:“這孩子天性善良,不會變壞的。我們應該相信他。”
溫如玉道:“我倒不擔心這個。只是……流星是第二個歐陽華,如今他苦苦記着當初日月城的毀滅,一旦他羽翼*,必定會造成武林又一場浩劫。我怕若兒糾纏其中,玉石俱焚。”
東方奇點頭道:“看他屠飛鷹堡的手段與殘忍程度,還真不可小覷。”
溫如玉道:“我覺得江湖中涌動着一股陰謀,不知道誰是始作俑者。倦客島本來很平靜,但自從我回來,一切都變了。這幕後操縱者究竟是單純爲財寶,還是另有目的?”
東方朔道:“如玉,我們先不討論這個。我得要問你一些事,你一定要跟我們講實話。”
溫如玉一愣道:“義父,如玉何曾有什麼事欺騙過你們?”
東方奇在旁邊道:“這件事不一樣,也許對你、對我們都是至關重要的。”
東方朔看一眼梅如雪,故意笑道:“只是,你媳婦在這裡沒關係吧?”
溫如玉窘道:“沒關係。如雪與我情同兄妹,我們之間沒有什麼秘密。”
東方朔顯然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瞪了他一眼道:“你個死腦筋,還是放不開你過世的妻子,對不對?我跟你說,滿目江山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人生苦短……”
溫如玉連忙求饒:“義父,我們先不說這個好不好?我想聽聽你到底要問什麼。”
東方朔收斂嘻笑的表情,嚴肅地道:“我們從來沒有問過你的身世,對不對?現在我們想知道,你姓什麼?”
溫如玉愕然道:“我姓溫啊。”
“那你父親呢?”
溫如玉滯住,奇怪地看着東方朔。東方朔一副不得答案誓不罷休的表情。
溫如玉默然半晌,道:“義父,你們就像我親人一樣。我不該隱瞞你們。家父姓景,可他一直隱姓埋名,對外只稱姓溫,名暢。他因爲年幼時經歷過一場災難,對身世諱莫如深。”
東方兄弟交換一下眼光,神情頗爲興奮。
東方奇道:“那你知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麼?他的身世如何?”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年幼時家族遭強敵滅門,只有他和一位老家僕逃出來。後來連那位老家僕也因病過世了。
他不肯告訴我他的仇人是誰,也不同意我報仇。相反的,他教我要寧可天下人負我,不可我負天下人。要心懷仁慈,以天下蒼生爲念。要寬容。”說到這裡,溫如玉的目光似乎飄回了遙遠的小時候,緩緩道,“家父一直在鄉村中教私塾,雖然清貧,但深受村民們尊敬。我母*麗溫柔,我們一家人生活得很安寧、很幸福。”
“後來呢?”梅如雪忍不住問道。
“後來我遇到了我師父,就是‘巫山一片雲’巫子楚。他瀟灑不羈,文韜武略無一不精,是個真正的天才。他與我非常有緣,遂向我爹孃要求收我爲徒。我爹孃欣然同意了。那時候我七歲。後來我跟師父回巫山習武,每年回家探望父母一次。這樣過了八年,沒想到……”
溫如玉的聲音沉下去,痛苦像火苗般在眼裡點燃:“八年後的一天,我出師回家了。本以爲一家人會像以往一樣歡聚一堂,共享天倫之樂,從此再也不分離。卻想不到……我沒有見到爹孃,卻見到了他們的墳。”
東方兄弟與梅如雪聽得心頭大震,忙問道:“他們怎麼死的?”
溫如玉切齒道:“全村的人都死了,沒有一個活口!整個村莊像一座死墳。鄰村的人心善,把村裡人連同我爹孃一起葬了。他們說事發之前,他們見過一隊人馬衝進村子,江湖人打扮,氣勢奪人。老實的村民們根本不知道這些人是誰。
爲了查清爹孃的死因,不得已我冒着天下之大韙,挖開他們的墳。發現他們倆竟然都是服毒死的,是巨毒的鶴頂紅,而村民們有的死於劍下,有的死於拳腳,都是普通的死狀,沒有任何線索可尋。
此後我獨闖江湖,一直想找出這些兇手的身份,卻一直沒找到。”
梅如雪道:“令尊既不是武林中人,又一直隱居在鄉村,他自己不會與人結仇啊。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血案?而且兇手殘忍之極,竟殺了整村的人,真是不可思議啊。”
溫如玉握緊拳頭,慨然道:“我恨自己這麼無能,一直被命運捉弄,卻不知道這命運之繩究竟握在誰的手中!”
東方朔喃喃道:“想不到……令尊竟然是這樣的人。他太善良、太仁慈了,可是,他不該連你也瞞着,他在逃避現實……”
“對了,”東方奇忽然想起什麼,“當初你和若兒來倦客島時,我們只當你無意中闖入,現在你是否可以告訴我們,究竟是什麼原因?”
“家父在我小時候就交給我一張地圖,就是倦客島的地圖。他讓我好好收藏,絕不能遺失。說在危難的時候,可以到此島上暫避。”
東方朔激動地兩眼放光,道:“這張地圖現在在哪裡?快拿出來給我看看。”
溫如玉道:“當初送若兒上岸時,我給了他。我怕他萬一回來時迷路……”
“這些事你爲什麼不早說?”兩人*不住埋怨。
溫如玉歉然道:“我父母被人殺死,而我卻一直不知道仇人是誰,一直無法爲他們報仇。後來又經歷了雨塵的死,我心早已成灰。只爲有若兒,我才活着。我不想再提起這些傷心事。”
頓一頓,道:“義父,二叔,對不起,這麼多年了,我都沒有把自己的過去講給你們聽。只是今天,你們爲什麼突然想到要問這些?”
東方朔站起來,走到溫如玉面前,伸手扶着他的肩,手指有些顫抖,“現在只有最後一件事—你能否脫下衣服,讓我們看看你身上的紋身?”
“你們怎麼知道?”溫如玉又驚又疑,又似乎想到了什麼,滿腹疑慮,緩緩將衣服解開。
東方兄弟盯着他背上的那個大鵬紋身,仔細看着,越看越激動,喃喃道:“就是這隻,就是這隻,一模一樣。我們找到了,我們找到了!”
相視一眼,忽然一齊向溫如玉躬身施禮,熱淚盈眶,哽聲叫道:“少主,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溫如玉呆若木雞,梅如雪也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