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匕首狠狠地沒入林媚兒胸口,冰涼的感覺在血液中瀰漫開去,疼痛漸漸襲來,她眼前發黑,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手捂上刀柄,血從指縫間一滴滴掉下來。
“爹……我還以爲你真的……想通了……”顫抖的聲音從脣齒間發出來,人已緩緩倒了下去。
她剛纔站在林靖中面前,背對着溫如玉。她看到了父親在動手前的剎那,低垂的眉毛下,一雙漠然的眼睛裡突然流露出陰狠之意。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可她看到了。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的身軀往旁邊一閃,擋在了溫如玉面前。
於是匕首便插_進她胸口。在感覺到疼痛的一瞬間,她聽到什麼東西碎了。
生命就這樣碎了,一生,如花的歲月剛剛開始,便突然結束了。還沒有得到愛,還沒有享受到生命的美好,少女的心,在深宮*的歲月中,雖然靜若止水,可仍然期待着,期待着那個高高在上的人,給自己帶來溫馨。當那個人對自己微笑,眼裡露出溫柔,她便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只是那麼單純,只是因爲他是她的夫。不是皇帝,不是九王之尊,不是後宮粉黛三千的那個天子。
她長着傾國傾城之貌,卻毫不張揚,她只是那樣含蓄而溫婉。
她比不過梅如雪,甚至比不過那個曾經假冒她的洛顏。她們倆一個是仙子,一個是妖精。而她,像畫中牡丹,美麗,卻不解語。
皇帝是喜歡她的,但不是對梅如雪的那種愛,也不是對洛顏的那種激情。他只是賞花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他是皇帝,全天下的花都想爲他一人綻放。
她期望,但沒有奢求。所以她活得寧靜,活得心安。
可是,此刻,一切都破碎了。再也沒有夢,再也沒有未來,這一把匕首,來自自己的父親。給了自己生命的人,又再次將自己的命奪走。
“媚妃娘娘!”溫如玉驚呼,騰地站起來,伸出左手,托住那個緩緩倒下的身軀。
這一瞬間的變故令他的腦子有幾秒鐘的停滯,他睜大眼睛,滿臉都是恐懼之色。張夕照如夢方醒,疾步奔過來,將林媚兒從溫如玉手中接過去。
“媚妃娘娘,你怎麼樣?”張夕照的聲音也在發抖。
溫如玉擡起頭,眸子中頓時射出利芒,直直地盯上林靖中。突然挺直身子,一步步向他走過去,腳步沉穩,不知道是哪來的力量支撐着他。他的左手已捏成拳,捏得指節發白,青筋根根暴露。
他一句話也沒說,但凜洌的目光與肅殺的面容令林靖中不寒而慄,竟然顧不上林媚兒的死活,轉身便想逃走。
溫如玉突然撲上去,一把抓住他,手指扣在他肩上,怒火在星眸中熊熊燃燒,一張蒼白的臉上泛起嫣紅。
林靖中想掙扎,卻發現那條手臂堅如磐石,他根本動彈不得。剛剛還那樣虛弱的一個人,此刻竟象只瘋狂的獅子一般,一股森然之氣震得林靖中心膽俱裂。
“我已放過你,爲什麼?”溫如玉沉聲喝道,聲音並不高,卻象驚雷炸響在林靖中頭上。
林靖中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縮,卻死命撐着,口氣依然強硬:“你殺了我大哥,皇上居然還那樣護着你,這是什麼道理!我便是自己死,也要拉你墊背!”
溫如玉忽然笑起來,笑得很輕,卻很冷。林靖中的身子又不由地顫抖了兩下。
溫如玉的手指從林靖中的肩膀移到了他的咽喉。
“王爺……”微弱的聲音出自林媚兒口中,卻猛地驚醒了溫如玉。象被人澆了一盆冰水般,他滿腔洶涌的怒火一下子熄滅。
頹然放開林靖中,回頭走來,腳步虛浮。“媚妃娘娘……”萬般無奈,剛纔被憤怒激起的力量瞬間消散。
“請王爺饒了他……他……是我父親……”
溫如玉點頭,星眸中慢慢浮起一層薄霧:“娘娘放心,我不會傷害他的。”
林媚兒展顏微笑。
“媚兒,媚兒!”林靖中好象剛剛恢復意識,衝過來抱住林媚兒,一迭聲地喊道,“你怎麼樣?你還好嗎?你爲什麼這麼傻?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恐怕不行了……”
“張大人,快送媚妃娘娘回宮,請太醫醫治!”溫如玉一急,又止不住咳嗽起來。林安連忙上去扶住他。
“不用……來不及了……”林媚兒脣邊勉強綻開一縷微笑,看着林靖中,“爹,女兒求你了……你收手吧……”
語聲中,那張如花的臉一點點失去顏色,目光漸漸渙散。雙手卻緊緊抓住林靖中的袖子,執着地等他答覆。
林靖中的淚終於滂沱而下,使勁點了點頭:“我答應你!”
林媚兒的手鬆開,眼睛慢慢閉上,脣邊的笑容卻未退。
“娘娘!”溫如玉與張夕照同時喊出聲。
淚水悄悄從溫如玉眼中滑落,他的身子軟軟地倒在椅子上。
迷迷糊糊地醒來,看到景浣煙溫柔的眼神,恍惚想起自己執住梅如雪的手,那一瞬間無法遏制的情感流露。溫如玉啊溫如玉,你怎麼啦?今天如此軟弱,爲什麼?
心中人與眼前人,一種折磨,三人承受。同是善良溫柔的人,同是彼此體貼而寬容的心,誰能負了誰?
本以爲心如止水,可當身體疲憊不堪時,那份深埋的愛卻突然氾濫成災。
溫如玉啊溫如玉,你畢竟不是神,你做不到忘情。可是你不能這樣,你不能害了雪兒。你不能讓她平靜的生活再次泛起波瀾。
忍着吧,一直忍下去……
又想到林媚兒的死,那樣如花般嬌豔的生命,因爲自己與林靖餘的恩怨,就這樣被風雨摧落,委入塵埃。
揪心的痛,忍不住閉上眼睛。
“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他喃喃低語。
“玉哥哥,這不是你的錯……”景浣煙柔聲安慰。
可是他,如何能逃得脫良心的譴責!
“張大人帶着媚妃的屍體與林靖中一起回宮了。”景浣煙扶他起來,將枕頭墊在他身後,輕聲細語。
溫如玉無言地點頭。
“你剛纔昏睡中又咳血了,大夫說一定要寬懷,再也不能多想了。”
溫如玉再次點頭。
“王爺。”一聲輕喚,是張夕照的聲音。
溫如玉睜開眼。
“張大人,你怎麼去而復返?”景浣煙問道。
張夕照神情凝重,看着溫如玉,嘴脣顫動了幾下,卻說不出話來,竟似有什麼難言之隱。
“張大人有什麼話請儘管說。”溫如玉目注他,有些困惑。
“王爺,皇上有密旨。”
“恕臣不能跪接,請張大人宣旨吧。”
“媚妃亡故一事,不得對外宣揚。嚴令王府上下謹守秘密,若是泄露,嚴懲不怠!”
溫如玉的心猛然沉下去,眉卻揚起來:“皇上爲何要這麼做?”
“王爺這樣聰明……”張夕照欲言又止。
溫如玉腦子裡電光一閃:“難道……他竟是要讓洛顏……?”
張夕照長嘆:“正是。皇上與林靖中做了交易。他保林靖中仍享榮華富貴,而林靖中承諾不泄露媚妃亡故的秘密。”
“我這裡只有林安看見,只要我命令他不說,別人不會知道。可是那些碧清宮的宮女太監……”
“我回宮後先向皇上覆旨,他與林靖中商量後,讓林靖中直接將媚妃的屍體帶走了。跟過來的兩名宮女與擡轎的太監都只以爲娘娘是受傷了,沒人知道她已死。”
景浣煙與溫如玉都沉默了,兩人彼此對視一眼,各自垂下頭去,久久無語。
半晌,溫如玉的聲音響起來,無限落寞與疲憊:“怎會如此?他們好歹是夫妻,如今媚妃死了,他不好好厚葬她,竟爲了一個狐媚般的女人而將她棄之不顧。皇上……他的心竟是如此狠麼?”
張夕照再次嘆息:“王爺,我知道你無法接受,可皇命難違……你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溫如玉笑,笑得嘲諷:“難道當了皇帝,心中便只有江山,再無情義了麼?”
景浣煙冷笑道:“他有後宮佳麗三千,對他而言,誰纔是妻子?無非是後宮擺設和傳宗接代的工具而已!”
溫如玉默然,心冷得發抖。
“王爺,那名殺手已交給你們喬統領,皇上說是殺是剮任由王爺作主。”
“我……不想再造殺孽,浣兒,請喬統領將他放了吧。”
“好。”
“林靖中明日便回金陵,想必以後不會對你再造成麻煩了。”
“隨他吧。”無力地說出這句話,溫如玉的神情疲憊不堪,彷彿下一秒便要再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