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孝心可嘉,只是若要由你一人承擔,也必須要有令人信服的理由才行。”溫如玉和聲道,“你是捕頭,身在公門,急公好義,鐵面無私,在長安城內很得民心。我相信你對皇上忠心耿耿,不會做出有損國家、有損百姓的事來。可爲什麼,爲什麼在這件事上,你卻如此糊塗!”
公孫無顏聽溫如玉說得字字真摯、苦口婆心,忍不住擡起頭來,正對上溫如玉的眼睛。這雙眼睛裡帶着些許責備、些許心痛,就象一位兄長在諄諄教誨自己的弟妹。公孫無顏再也忍不住熱淚盈眶,卻死死忍着不讓淚流下來。
“王爺……無顏知錯!”
溫如玉再次伸手相扶:“起來吧,好好跟我說。”
“是。”公孫無顏起身坐下,緩緩訴道:“我本是孤兒,父母原是武林中人,被仇家殺害,早早地拋下我。那時候我不過五六歲,獨自漂泊在外,與乞丐爲伍。有一次在大街上遇到義母,也許我們有緣,她一見我便喜歡上了我,將我帶回家。姐姐趙婉已進宮當上妃子,哥哥趙泊從小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義父對他恨鐵不成鋼。他們見我乖巧,便認我做了義女。
我生性要強,不願做弱女子,義父便請師傅教我武功,並在我長大後推薦我進了刑部做捕快。
義父義母對我有養育、教導之恩,恩深似海,我發誓今生一定要好好報答他們。可是……可是我不知道,當忠孝不能雙全時,我該怎麼辦?
我慢慢發現義父結黨營私、排除異已、收受賄賂、倒賣官爵,在朝中覆雨翻雲,做的都是些損人利己的事。爲此,姐姐也一再勸他,可他根本聽不進去。還責怪姐姐,身爲皇后,不懂得討好皇上,不懂得福澤家人。連唯一的弟弟都照顧不上,至今還沒有一官半職。
義父的這種心態愈演愈烈,在王爺來到朝中後便更加變本加厲。
他妒嫉王爺受盡皇上的恩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傾朝野,完全蓋過了他的鋒芒。他總是想方設法對付王爺,還想尋求皇后姐姐的幫助。可姐姐每次都義正辭嚴地拒絕他,他便更加恨你入骨。
後來我發現他和幾個神秘人來往密切,常常在書房長談,不讓別人打擾。可能是身爲捕快,我有特殊的敏感。終於被我發現這幾人竟是紫熵派來的密使。
我勸義父不要以身試法,做出背叛國家的事來。可他不聽,反而狠狠地罵我,說我忘恩負義,說他養了只白眼狼。
我很難過,可是無力改變這種狀況。只能在刑部申請了一間房子,作爲我臨時居住的地方。我常常推拖公務繁忙,減少回家的機會。
可我逃不脫我的宿命。
十幾天前,我回相國府,看義父十分高興。原來皇上下旨將王爺打入天牢,三日後腰斬。義父終於拔去了眼中釘,興奮得晚上都睡不着覺。
可是王爺出殯那天城內突然起了風波,七名紫熵與赤燕的密探被衛國侯抓了,關進刑部大牢。
刑部天天嚴刑拷打這些人,逼問口供。史尚書雖與義父交好,但刑部人員衆多,其中不管忠直之士,一旦那些紫熵密探供出義父,義父便會面臨滅頂之災。
所以他來求我,讓我幫他殺了那些密探。
後來的事……王爺都看到了。”
說完長長的一段話,公孫無顏好象一根繃緊的弦終於放鬆下來,微微喘息了幾聲,額上盡是冷汗。
溫如玉只覺得心裡發寒,喃喃道:“趙昶,貴爲國丈兼宰相,位極人臣,竟然還會起叛逆之心。人,究竟怎樣才能滿足?”
公孫無顏聽得發呆,半晌道:“若他象王爺這樣有一顆淡泊之心,又怎會落到今日的地步?”
然後站起來,再次跪倒:“王爺,我把一切*都講給你聽,因爲我知道王爺心地仁慈,必會顧念我的一片孝心。相信經過此事後,義父會與紫熵斷絕來往,再也不會做出禍國殃民之事。何況他當初也不是有意背叛皇上,只是因妒生恨,纔會作出這種愚蠢的選擇。請王爺成全無顏,給義父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溫如玉苦笑:“公孫姑娘,你要知道,國法無情。皇上那樣英明的人,怎會對趙昶的所作所爲毫無察覺。只是他可能看在皇后的份上,不去計較趙昶平日的結黨營私。但若是勾結敵國,背叛朝廷,這樣的大罪他一定不會輕饒。我相信……到這一步皇上心裡也已如明鏡了。姑娘若是想爲趙昶贖罪,便該主動向皇上坦白。至於我……我敬重姑娘的爲人,一定會爲姑娘求情……”
“不,王爺這麼說,令無顏更加無地自容。在我房裡時,若不是王爺機智,無顏已經殺了王爺滅口……”公孫無顏羞愧地低下頭去。
“不,你不會。”溫如玉微笑道,“我相信你只是一時糊塗,但絕不會喪心病狂地殺了我。”
“王爺……”公孫無顏又感動又歉疚,澀聲道,“無顏自知罪孽深重,愧對皇上,也愧對王爺的教誨,只求一死。但請王爺看在無顏份上,放過我義父……”
“公孫姑娘……”溫如玉爲難地皺起眉頭。
“王爺!”公孫無顏忍了許久的淚終於滑落下來,哽聲道,“義父對無顏恩重如山,無顏若不能報答他,豈非連豬狗都不如?”
溫如玉心頭狂震,這個女子,如此重情重義,如此烈性,勝過世上許多男兒。
心中不忍,再次伸手相攙,柔聲道:“公孫姑娘,我只能答應你向皇上求情,但你想把所有罪過攬下來,卻是行不通的,我不想爲此欺瞞皇上……”
話音未落,忽然聽到身後發出一陣奇怪的軋軋聲。
溫如玉與公孫無顏愕然回首,只見靠窗的幾塊地板正慢慢移開,露出一個洞口,有兩個人正從洞裡走出來。
這兩人竟是皇帝景剴與大內侍衛統領張夕照!
溫如玉從不知道沐天麒的書房裡有此密室,更想不到皇上與張夕照竟會藏在地道里偷聽。
“皇……皇兄……你怎麼會……”他看着景剴張口結舌。
景剴笑秘密地看着他,滿臉讚許之色。
“臣拜見皇兄!”溫如玉驀然意識到自己還未行禮,連忙倒身下拜。
景剴及時伸手扶住他,和聲道:“如玉免禮平身。”
“謝皇兄。”溫如玉站起來,眼裡仍然帶着疑問。
景剴笑道:“是天麒派人給朕傳信,朕纔過來的。俗話說,欲知心腹事,且聽背後言。這種效果比朕直接審案要有效得多。”
說到最後景剴笑得有些調皮,溫如玉不*呆住。原來皇上也有童心麼?
“那皇兄是否已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
“是的。”景剴看着他,神情轉爲似笑非笑,“朕將才聽你說要爲趙昶求情,是麼?”
“是。”溫如玉偷眼看看公孫無顏。
公孫無顏早就伏倒在地,姿勢有些僵硬,顯見心中極其緊張。
溫如玉見景剴坐定,便上前雙膝跪倒:“臣求皇兄饒過趙昶與他家人。”
“理由?”
溫如玉低着頭,看不到景剴的臉色,但聽聲音似乎已有了怒意。
同時看到張夕照的腳尖悄悄向自己點了點,明白他在暗示自己不要惹皇上生氣。
“理由……”溫如玉暗暗措詞,道,“第一,趙昶是皇嫂的父親,是皇兄的岳父。看在皇嫂對皇兄忠心耿耿,爲皇兄養育太子的份上,請皇兄格外開恩;第二,趙昶在朝中爲官幾十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第三,趙昶與紫熵勾結,其關鍵原因不是對皇上不忠,而是因爲妒嫉臣。現在既然臣已死,只要皇兄繼續重用趙昶,他自會對皇兄忠心……”
景剴輕輕笑道:“如玉,你越來越會說話了。”
溫如玉一怔:“臣說的都是肺腑之言。”
“朕知道你說的是肺腑之言。只有你這樣老實的人,纔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可是……如玉,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前車之鑑?”
溫如玉擡頭,困惑道:“臣不明白……”
景剴的臉沉下去:“你忘了當初你是怎樣求朕放過林靖餘的?你還記不記得自己做了濫好人後引發了什麼後果?!”
溫如玉的臉色一下子發白。
“朕現在告訴你,人心是貪得無厭的,你不要以爲你放過了他,他就會繼續對朕效忠。他投靠紫熵不是因爲你受寵,而是因爲他失權。所以你不是他背叛的原因,他的貪婪纔是!朕不會在朝廷中養一條蛀蟲,你明白麼?”
這些話如警世之鐘敲在溫如玉頭上,他渾身象被冰水澆過,一下子清醒過來。
“是,臣知錯。”溫如玉再次偷眼看公孫無顏,見她也正在看自己,滿臉絕望之色。
溫如玉心中不忍,只能再勉爲其難地去求皇帝:“皇兄……”
“嗯?”
“請皇兄開恩,減輕懲罰,饒趙昶死罪,放過他家人……”
“好啊。”景剴的臉色緩下來,轉向公孫無顏,“若是公孫愛卿肯爲朕做一件事,朕就饒趙昶不死,並且絕不追究愛卿殺人滅口的罪行。”
公孫無顏大喜:“但請皇上吩咐!”
“其實剛纔如玉已經講過了,愛卿若願主動向朕證明你的誠意,爲趙昶贖罪,朕自會赦免他的死罪!”
“皇上……是要臣交出義父通敵叛國的證據?”
“正是。你要知道,由三司查出的證據只能增加趙昶的死罪,但若由你提供,意義便不一樣了。你是趙昶的義女,朕許你爲他贖罪。當然,若你能提供其它證據,助朕剷除朝中奸臣,愛卿便是朕的大功臣,朕必會委以重用。”
溫如玉忍不住微笑,皇帝的手段……真是高明。
“罪臣遵旨。”
“好,那你現在回去吧。”
“謝皇上。”公孫無顏站起來,又向溫如玉深深一躬,“謝王爺。”
待她離去,景剴擺手:“如玉,起來吧。”
“謝大哥。”
“今天你們爲朕立了一大功,晚上朕請你和夕照、琰兒、天麒一起到你的謫仙樓飲酒。”
“好啊,本來今晚八弟說了要請客的。”溫如玉笑道。
“什麼?”景剴一巴掌拍過來,“你們私自聚會,竟不叫上朕?好大的膽子!”
溫如玉閃身避過,調皮地笑,逃向門外:“不是小弟的錯,是八弟怕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