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要在你客棧裡行兇,呆會兒請你幫忙。”
百里父子有些*地看着溫如玉,他們溫文爾雅的少主、公子,說起殺人來就好象在彈一曲古箏,幽咽泉聲從冰底滑過,幾分清冷、幾分惆悵、幾分無奈。動聽的聲音,卻似乎在低谷徘徊,極盡落寞。
看到這樣的表情,溫如玉不*在心中苦笑。
他們是不是覺得自己見慣了血腥殺戮,早就將殺人當作家常便飯?
一彎冷月鑲嵌在蒼穹中,鄉野的天空顯得愈發高遠、空曠。前後的村莊隱隱傳來犬吠,誰家女子正在搗衣,聲聲寒砧飄散在風中。
子襄獨坐於窗前,燭影搖紅。
他的六名影衛不知躲在何處陰影中,忠臣地守衛着這位主子。而子襄卻對自己的安危毫無意識,只是雕塑般坐在那兒。
燭光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顯得有些陰森恐怖。
黑影一閃,息堰從窗外翻身進來,跪倒在子襄面前:“大王,明日還要趕路,請大王早些歇息吧。”
子襄回過神來,盯着身前的影衛,目中寒意一閃:“孤還要聽你的安排麼?弄清你的身份!”
“屬下該死!”息堰不敢擡頭,卻也沒有退縮之意,“只是自先王被害以來,大王受盡煎熬,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身體已經大受影響。此去赤燕,長途跋涉,屬下擔心大王的龍體……”
子襄哈哈大笑,笑容中竟是充滿苦澀:“想不到連你這樣沒有感情的影衛都能懂孤的心,他卻不懂。”
“大王請自重。”息堰聽他語聲酸澀,忍不住擡起頭來,正視着子襄道,“大王初登大寶,尚未掌握*,在此關鍵時刻,大王應以江山爲重,不宜感情用事。”
子襄再次大笑,猛地擡腳將息堰踢了出去!
“連你也來教訓孤?你是不是象付璃、應莫言那兩個老頭一般,面上恭敬,心裡卻暗暗恥笑孤?”
息堰爬起來重新跪好,平靜地道:“屬下不敢。屬下只是爲紫熵江山考慮……”
“滾!”子襄低吼一聲,眼裡兇光畢露。
息堰不敢再說什麼,他知道如果他再呆下去,子襄的巴掌就會毫不留情地摑過來了。
站起來倒退一步,轉身消失。
子襄站起來,將身上那件玄色的長袍脫下來,拿在手裡,癡癡地看着。
那件衣服原是子墨的,誰也不知道子襄留下了它,並且將它穿了出來。
“王兄……三哥……子墨……”喃喃的呼喚從他脣中逸出來,一滴眼淚悄悄滑落,子襄把頭埋進那件袍子,彷彿在呼吸着子墨的氣息。
“我只有你一個親人,我全心全意地對你,可你將我當什麼?我告訴你我喜歡你,可你卻對我又打又罵。難道我在你心目中就這麼不堪麼?你踐踏我的心,就如同踐踏路邊的野草……子襄,你真下*……”
“爲了溫如玉,你不惜以身犯險,喬裝趕赴長安。難道你真的只是爲了江山,真的只對他有知遇之恩麼?如果是,你早該除去溫如玉這塊絆腳石,而不是千方百計留下他!你走得那麼幹脆,留下我一個人在世上,卻丟給我一個沉重的負擔。我不要江山,我只要你!你明不明白?”
語聲悶在衣服裡,子襄死死地攥緊布料,恨不得將這件袍子揉碎。
就是這時,“噗”的一聲,一件暗器從窗外射進來,一直射到對面牆上,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快到極點,來勢如電。
幾乎與此同時,息堰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子襄面前,閃身撿起那枚射進來的“暗器”,看清原來是一張紙包在一顆棋子上,雙手呈給子襄。
子襄明顯吃了一驚,臉色發青:“若是有人要暗殺孤,憑你的速度,孤豈非早就死於暗器之下了?”
聲音中充滿寒意,息堰不*渾身一顫:“屬下知罪,請大王責罰。”
子襄拿過那張紙,展開一看,上面寫着幾個字:欲知子墨死因,請至南面樹林。
子襄騰地站起來:“孤要馬上出去,等回來再罰你!”
“是。”
息堰如影隨形地跟上去。
黑暗中又多出五條人影,形如鬼魅,緊跟在子襄與息堰身後。
百里飄蓬靜靜地站在溫如玉身邊。
溫如玉手中執劍,白衣、蒙面,一雙眼睛在黑夜中亮如寒星,渾身散發着一股從容、沉穩、睿智、堅定而又無堅不摧的氣勢。
百里飄蓬暗暗折服。難怪父親對鯤鵬王爺如此崇拜、如此忠誠,從溫如玉身上,不難看出景皓的樣子。
這樣的人,天生有一種王者氣魄。不,比王者更甚,他應該是俯視蒼生的神靈。
子襄一步步向溫如玉走過來,月光下他的眼睛裡閃動着一種近乎妖異的光,不管前面是陷阱還是*,只要事關子墨,他就必須要來。
“你來了。”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似曾相識的聲音,子襄身軀一震。
“你是誰?”他的目光冷厲如刀。
溫如玉沒有回答,卻緩緩舉起劍。
“你認識我?”
“是。”
“你想殺我?”
“不錯。”
子襄牽動脣角,露出一絲冷笑:“看來孤真是自投羅網了。”
溫如玉不語,目光卻更加灼亮,亮得如同劍光。
“你不是殺手。”
“哦?”
“你不象。”
溫如玉輕輕笑起來:“殺手是什麼樣子?”
“殺手不會穿着一身白衣執行任務。”
“你說對了。”
“你是康樂帝派來的?”
“不是。”
“那你是誰?我王兄是不是你殺的?”子襄的聲音突然高起來,明顯的不耐,而且充滿怒意。
“不是我。至於我是誰,等我擒下你再說吧。”溫如玉的聲音淡淡的,一如此刻的月光。
他的語聲剛落,林中又出現了六條黑影。
“紫熵的影衛。”溫如玉側過頭,對身邊的百里飄蓬道,“有沒有興趣較量一下?”
百里飄蓬微微一笑:“榮幸之至。”
兩把劍不約而同地出手,殺氣瞬間在林間瀰漫開去。
溫如玉身上極少有殺氣,而此刻,這種殺氣從他的眼底、腕底、他的每個毛孔中散發出來。自小經歷殘酷訓練的影衛,從修羅場中一輪輪比拼,最後踏着別人屍體走出來的影衛,此刻明顯地感覺到了那股強烈的殺氣。迫人眉睫、滲入*、無所不在、令人窒息。
客棧中很安靜,桔色的燈光從每個窗口透出來,遠處的村落也已漸漸安靜下來,誰都不知道,在這小小的林子裡,正在上演一出驚心動魄的戰鬥。
血不斷飛濺出來,連那彎冷月都似乎蒙上了一層血霧,變得昏暗縹緲了。
溫如玉這次出手毫不留情,劍光劈開暗夜,泛着森冷的光,一次次刺進影衛的身子。
百里飄蓬雖然不能分心,卻明顯地感覺到了溫如玉雷霆萬鈞的劍氣。
滿林落葉紛飛,彷彿突然進入了肅殺的寒秋。
沒有慘叫聲,卻有一聲聲悶哼以及身體倒地的聲音。
轉眼已有三名影衛倒下,還有兩名負了傷。
溫如玉用眼角的餘光注視百里飄蓬,有幾次堪堪被刺時,溫如玉總是及時地爲他化解危險。
這些影衛不愧是百裡挑一的高手,出手又快又狠,招式毒辣而詭異,與中原武功大相徑庭,難怪百里飄蓬應付起來有些吃力。饒是如此,溫如玉看出他的武功絕非泛泛,“鷺安一劍”百里氏並沒有浪得虛名。
見此情景心中感慨,憑百里飄蓬的武功完全可以在江湖中獨當一面,卻爲何非要信守父親的承諾,爲報恩甘心做他的屬下。
他的年紀看來比自己大,完全已經成家立業了,卻要捨棄以前的一切跟自己走……忠誠如斯!
又想起百里飄蓬捱了父親的巴掌,帶着委屈卻又恭敬、聽話的樣子……孝順如斯!
溫如玉深深感動。
長劍劃出一道完美的弧度,同時劃破兩名影衛的咽喉。
兩支血箭噴射而出。
息堰仍然擋在子襄面前,臉色卻已變得煞白。
“大王快走!”這聲低吼中充滿焦慮、恐懼、絕望與未能保護主人的負罪感。
子襄倒退數步,身形掠起。
一道雪亮的劍光擋住他的去路。
他看到溫如玉的眼睛,並不熟悉的眼睛,卻有着似曾相識的目光。那種帶着煞氣的凜冽的目光,能將人瞬間凍結成冰。
他突然想起自己鞭打蒼夜後溫如玉的目光。
“你……你是溫如玉?”聲音因爲恐懼而顫抖起來。
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耳邊忽然響起應飛揚的話:“溫如玉……平時看起來溫文爾雅,可一旦與人交手……他那種氣勢,那種耀眼的光芒,就好象俯視蒼生的神靈……讓人忍不住想跪拜在他腳下……”
溫如玉沒有回答,卻撕下了面具。
月光下完美無缺的容顏,卻泛着冰霜般冷洌的光芒。
“當”的一聲,子襄手中的劍被溫如玉擊飛,深深扎入十米外的樹幹。
劍尖直指子襄,子襄的身軀暴退。
息堰一劍逼退百里飄蓬,飛身撲過來,擋在子襄面前。
溫如玉的劍改變方向,橫着揮出。
息堰的身子如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跌在五米外的地上。
溫如玉的劍停在子襄咽喉前三寸處。子襄臉上褪盡了最後一絲血色,細長的眼裡射出怨毒到極點的光,恨不得這目光將溫如玉凌遲。
“是你殺了我王兄?”幾個字從牙縫裡硬擠出來,彷彿帶着毒蛇的嘶嘶聲。
“不是。”溫如玉平靜而肯定地道。
“那他如何死的?”
“我不知道,對不起。”
“王爺……”嘶啞的聲音出自息堰之口。倒在地上的息堰噴出幾口血,掙扎着喊道,“先王對你……有愛惜之意,請你……手下留情……”
溫如玉回頭看着這位瀕死也要保護主人的影衛,心裡有深深的歉疚。
“我不會傷他性命。”他低聲承諾。
息堰展開一絲笑容,向子襄伸出一隻手,拼盡最後一口氣道,“大王……先王對你雖不是愛,但他……確實是最寵你……的。他只是……以爲你還……沒長大,所以……時時關注……”
一語未了,頭沉了下去。
子襄笑得悽然。
溫如玉有一瞬間的恍惚。就在這時,子襄的身形迅速往旁邊一閃,意欲擺脫溫如玉的掌控。
溫如玉手腕一沉,劍尖下移,就在同一時刻,百里飄蓬已到子襄背後。
一前一後兩支劍同時刺穿子襄的琵琶骨。
拔劍,子襄的身軀倒下,溫如玉一把將他接住,迅速點穴止血。
“飄蓬,幫他包紮一下。”
“是,公子。”
“我將他交給你,請押他到長安,交給皇上。”
“公子……”一聽到皇上二字,百里飄蓬下意識地牴觸。
“飄蓬。”溫如玉看着他,溫和的語聲不容抗拒,“國事爲重。何況你也說過,這麼多年了,陳年舊恨早該拋開了。”
“……是,屬下遵命。”
“飄蓬,若皇上論功行賞,你是否願意留在朝中?”
“不,屬下誓死追隨公子。”
溫如玉微笑:“好吧。那就拜託了。”心中暗道:可是,我真的不值得你這樣犧牲……
“溫如玉……”子襄咬牙切齒,“你是小人……用這種暗殺的手段……何不在戰場上……光明正大地打一場?”
溫如玉笑得苦澀:“如果你想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我成全你。若是還有一點愛民之心,便與皇上籤了城下之盟吧。”
子襄臉上陣青陣白。
“若是子墨在,我還對紫熵抱有希望,但讓你爲王……我相信紫熵不堪一擊。與其令百姓受罪,不如讓我來做小人。”溫如玉背對着子襄,所以子襄沒有看到他眼裡濃重的悲哀。
皇上,若真是你殺了子墨,此刻你必定已經開始調兵遣將了吧?我將子襄交給你,能否讓你兵不血刃便奪下紫熵?
“公子……”百里飄蓬用只有溫如玉才能聽到的聲音道,“爲了這狗皇帝,值得麼?”
“飄蓬,休得侮辱皇上!”溫如玉沉聲,不怒自威。
百里飄蓬低下頭:“是,屬下失言。”
“我們回去吧。”
回到房間,景淵迎上來:“姑父,事情解決了?”
“是的。”溫如玉無限疲憊,“子襄已擒下,那些影衛都被我殺了。”
“姑父,你臉色不好。”
“我沒事。”
“姑父是因爲殺了人?”
溫如玉擡起眼簾,眸子中籠着淡淡的煙霧:“最近殺人太多,而且都是不該死的人……”
擡手在牆上敲了三下,片刻後門外響起低低的聲音:“老爺有何吩咐?”
溫如玉打開門:“進來。”
侍衛閃身而入。
“帶其他弟兄,到前面林子裡,將那裡的屍體收拾乾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