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酒之後,雖然腦袋暈暈的。但方寶還是拿起了給智空的禮物,向着村東的老廟而去,沒過多久,就到了老廟,和過去一樣,方寶沒有走正門,而是從牆頭爬了過去,雖然他身手比過去敏捷多了,但是喝多了酒身軟頭暈,跳下去的時候沒有站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哎喲”一聲叫了起來。
就在他叫聲傳出之後,燃着油燈的大殿裡很快走出一人,帶着喜悅的聲音道:“寶娃,你終於回來了。”
方寶拍了拍屁股站起來,道:“哈哈,假和尚,想不到你居然這麼快就認出我啦。”
智空走上前,微微而笑道:“除了你這娃子,還會有誰翻牆進來,聽到你叫那聲‘哎喲’。我就知道是你了。”
方寶摸了摸頭,就笑嘻嘻的和他一起走進了大殿,拿出了給他的禮物,十包老四川牌牛肉乾。
當着佛祖的面,智空並沒有拒絕,高興的笑納了,而且放在了供桌上,方寶忍不住搖了搖頭道:“你這個假和尚,還是這麼嘴饞,你要是百年了,一定上不了西天。”
智空合什,然後正色道:“佛法廣大,見解各異,釋伽傳法,其本意也不是迷信,而是佈道行善,後來的西天幻境,都是弟子們爲了讓更多的人信佛,故意加上去的,信這些的是俗人,不是真正的佛教徒,參禪越久,我就領悟越深,殺生是不會殺的,不過既然你已經買了,這牛也死了,就不能暴殄天物。”
方寶哈哈大笑。大步走到了那左首第一尊的修羅像面前伏下拜了三拜,站起身來道:“你的佛祖我是不會去參的,還是修羅王誰都不怕最厲害,是真正的老大。”
智空凝視着他已經成熟的面龐,忽然嘆息一聲道:“拜修羅者,必有怨氣,必有逆氣,必有殺氣,寶娃,你身上帶着血腥之氣,是不是已經有血案在身了。”
說實話,從小到大,方寶並不敬佩這個村子裡其他的人個個尊重的假和尚,覺得他就是普通人一個,然而聽到這話卻讓他驚奇起來,望着智空道:“日,這你都看得出來。”
智空笑了笑,跟着道:“你從小就比別人大膽,而且叛逆心極重,到了外面,必然也不肯安份。衆生各有機緣,但若不知行善積德,終有果報纏身,切記,切記。”
方寶做事是率性而爲,不過大奸大惡的事也做不出來,點了點頭,坐了一會兒,感覺困了,就告辭回家而去。不過在臨走前,他問着智空要了自己上次留在他房間裡的那套白蟒甲,這玩意兒比防彈背心輕,最重要的是能夠在水裡浮起,實在是一件寶物,對他絕對是有用的。
……
在家裡美美的睡了一覺,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來,吃了飯之後,他就提着給崔天佑的禮物,一副高倍的紅外線望遠鏡往後山去了。
雖然今年天氣漸暖,但到了那孤傲獨立的天王峰,還是可以見到薄薄的雪層,走了一個多小時之後,便到了崔天佑那座建在山腰上的木屋,這個時候獵物極少,崔天佑一般不會去打獵,應該是在家裡的。
果然,還沒有等他走近,木屋的門就開了,手裡拿着鳥銃的崔天佑走了出來。顯然是聽到了他踏着薄雪的腳步聲,這麼多年了,而且村子裡的人早就不再追捕他,但這個老者那種長期培養出來的警覺性還在,不過以他七十來歲的年紀,能夠有這樣的耳力,實在是非常不容易了。
見到是方寶,崔天佑警惕而冷峻的臉上也露出了微笑,放下鳥銃道:“寶娃子,出去了快五年纔回來,你小子有出息了吧。”
方寶走到他的面前,搖了搖頭道:“出息還沒怎麼有出息,不過學了不少的東西。”
崔天佑點頭道:“你還年青,能夠學到東西纔是最重要的,不過寶娃子,我不會看錯人,你今後一定非常人可比。”
方寶呵呵笑着,便把自己給他的禮物拿出來遞了過去,崔天佑接着望遠鏡看了看,很是滿意,就讓他進屋去說話。
剛一進屋,方寶就覺得不對了,屋子裡冷冷清清的再沒有另外的人。立刻道:“小婆婆呢,她到那裡去了?”
崔天佑聞言,臉上流露出了黯然之色,指了指屋後道:“她和老大在一起,你去看看吧,在她臨終之前,還提起過你,說你出去這麼多年了,怎麼也不回來看一看她。”
想不到小婆婆也沒了,方寶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趕緊出門到了屋後。卻見墳還是那座墳,不過大了一倍,顯然崔天佑兩個老婆合葬在了一起。
方寶對着墳跪下,連着磕了九個頭,知道大婆婆小婆婆沒有後人,一直把自己看着孫子般對待,熱淚潸潸而下,喃喃道:“小婆婆對不起,我回來晚了,沒能給你送終。”
崔天佑摸了摸他的頭道:“你小婆婆是因爲想你大婆婆才憂鬱成疾的,這些年來,我經常到山裡去打獵,是她們兩個在相依爲命,感情其實比我更深些,她們跟着我受苦受累了一輩子,我對不起她們啊。”
方寶站起身來,瞧着崔天佑一臉的落寞悲傷,充滿滄桑,滿是皺紋的臉上卻有說不出的孤獨,心裡好生難過,想把他接到身邊,可惜的是自己未來是什麼樣的都沒辦法去想像,要是把他接到村子的家裡,崔正直知道了,又豈會善罷甘休。
看着崔天佑這個已經破敗的小木屋,方寶的腦裡忽然浮現起一個四季如春,環境優美的地方,趕緊道:“老崔,你現在到地獄門那邊去沒有?”
崔天佑搖了搖頭道:“過去我去那邊,是想給老大老二摘起鮮花,現在她們都去了,我就用不着再摘花,好久沒去那邊了。”
方寶道:“上次有一件事我沒有說,老崔,告訴你一個秘密,地獄門的那個山洞後面有一塊好地方,比外面還暖和。而且到處是溫泉,森林裡的野果和可食用的植物都不少,有一個寒潭,裡面的魚又鮮又肥,另外還有一羣白猿,不過他們是我的朋友,你不要傷害它們,可以去打鳥,要吃別的野獸的肉也可以到洞外去。”
崔天佑上次聽他說過地獄門的暖風是裡面的溫泉形成的,但並不知道居然還有森林和寒潭,也露出了詫異之色,道:“哦,地獄門內還別有洞天。”
方寶點了點頭道:“那地方有多好,你去看了就知道了,這樣吧,你準備些乾糧,我這就帶你去,要是喜歡那個地方,你就住着養老,可比這裡強多啦。”
崔天佑還真好奇起來,答應着,到屋子裡去準備乾糧了,而方寶在墳前佇立感傷二位婆婆好一陣才慢慢進屋。
……
一個小時後,崔天佑準備好了煎餅,然後收拾了一個行囊,便與方寶出發了。
由於雪並不多,路途自然比上次好走,而且崔天佑更是輕車熟路,只用一天的時間,在第二天的下午,就到達了那個山谷,也就是地獄門的所在,那些動物的屍骸仍在,不過已經沒有什麼神秘可怕之處了。
雖然方寶毀滅了蟻巢,但事怕萬一,在進入那個山洞之前,兩人制作了四個熊熊燃燒的大火把各自拿在雙手,這才小心翼翼的慢慢進去。
走了三百米後,矮身進入那個小洞穴,方寶擔心出了意外,崔天佑年老了跑不快,就加快了腳步,走在前面一些,但很快,他就看到過去密密麻麻的小洞連一隻黑蟻都沒有鑽出來,無疑被自己當年消滅乾淨了,當下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便帶着崔天佑繼續前行。
沒一會兒,就到了洞穴盡頭,騰騰的熱氣撲面而至,他離開時插在石堆上的那塊木牌“方寶的家”豁然映入眼簾。
方寶大有親切感,呵呵笑了起來,到了洞壁,由於擔心有野獸順着熱風進入山坳傷害到那些白猿,上次離去時已經把兩根搭建的樹橋推到溫泉裡去了,便向崔天佑示意跟着自己,迅速的脫去了全身的衣褲,舉在手中,然後跳了下去。
這塊大溫泉池的溫度是最高的,赤身在裡面久了可受不了,方寶很快游到了對面的巖壁爬了上去,卻見崔天佑也照着自己的做法脫衣跳進了水中。
兩人一前一後的穿上衣服,當崔天佑四處環視,頓時看到裡面花織如錦,蜂蝶紛飛,山坳右側的桃林豔麗如霞,左側的森林蒼翠聳立,而對面正中間的山壁上一道雪白的瀑布,如玉龍,又如匹練般的轉折飛流而下,珠噴玉濺,煙霧空濛,若詩若畫的境致。饒他在叢林之中數十年,瞧到的各種異景不計其數,也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過了好一陣,才喃喃地道:“好美,真的好美,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也沒有這樣的美景,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活了七十二歲,我算是開眼界了。”
方寶能夠理解他才見到這裡景緻的震撼,便讓崔天佑自顧自的去感嘆,望着那片森林,將右手的大拇指與食指放進了嘴裡,吹了一個尖銳的唿哨,這個唿哨是他當年和白猿聯繫的信號,也不知道五年過去,這些動物還記不記得住。
然而,就在他的唿哨聲結束沒有多久,森林裡白色晃動,一羣白猿已經奔了出來,並且迅速向自己跳躍而近。
知道這些白猿還記得自己,方寶心中一陣大喜,不過見到它們在離自己三十米的地方紛紛停住了,目光警惕的望着站在他身後的崔天佑,懂得它們害怕生人,便笑着道:“別怕,他叫老崔,是我的朋友,今後也是你們的朋友。”他一邊說着,一邊比劃着手勢,不過恐怕這些白猿一時間也弄不明白。
就在這時,卻見一隻高大的白猿從猿羣中躍了出來,跟着飛快撲到了方寶的身上,嘴裡還“吱吱”的歡叫着,模樣甚是親熱。
方寶瞧着它的樣子,開始還沒有認出來,但感覺到這隻白猿對自己相當的友好,心中一動,頓時驚喜的叫了起來:“小白,哈哈,你是小白,想不到都長這麼壯這麼高啦,我差點認不出你。”
聽着“小白”的呼叫,那白猿居然很通人性的“吱吱”點着頭,還將頭湊在他臉上摩挲着,頗有老朋友見面的興奮與親熱。
看到方寶與這羣白猿關係如此之好,崔天佑的臉上也好生的驚奇,便走了過來,方寶知道小白是最聰明的,便拉着崔天佑的手和小白的手放在了一起搖了搖,而小白果然極通人性,很快就靠近了崔天佑,將毛茸茸的一顆白頭也在他的臉上擦了擦,表示了友好。
看着小白和崔天佑親熱起來,別的白猿也漸漸放鬆警惕,靠近了他,而崔天佑對這些野獸的本性非常熟悉,不時的摸着它們的頭,然後順着脊背梳理毛髮。
見到崔天佑和白猿們算是認識了,方寶就帶着他走到了對面的寒潭,把當年遇到雙頭白蟒而自己以毒攻毒,帶着這些白猿砍樹搭橋,引黑螞蟻進入蛇穴,最後一把火燒乾淨的事講給他聽,聽到驚險之處,崔天佑也頗是動容,連贊他聰明大膽,要換另外一個人來,只怕就走不出去了。
花了兩個小時,把山坳裡的走了個遍,方寶看出崔天佑極是喜歡這裡,便問他是否滿意,而崔天佑連連點頭,說這裡不僅四季如春,而且幽靜無人,實在是最適合他居住,他回去後會把兩位老婆的骸骨移來,她們都喜歡鮮花,若是葬在這花團錦簇之地,在天之靈也會開心的。
方寶還有事情,在山坳裡住了一晚,就與崔天佑向白猿們作別,離開了山坳。
兩人一起回去,但方寶並沒有跟崔天佑回他在山腰的那間小木屋,而是分道回村,只是在離開之前,崔天佑告訴他自己不日就會去“方寶之家”,今後他要找自己,就到那裡去。
……
回到了皇妃村家裡已經接近傍晚,剛一進門,見到母親和婆婆與一個胖胖的看起來很喜氣的中年婦人坐在堂廳裡笑呵呵的說着什麼,一看到他回來,婆婆孫梅就站起身來道:“寶娃子,你說到後山朋友那裡去,怎麼兩天都不回來,快來見過你劉嬸,她可是給你帶好消息來呢。”
方寶聽了,頓時一愣,道:“好消息,什麼好消息?”
樊春麗此刻也起身微笑着道:“寶娃子,是這樣的,劉嬸是下馬村的人,專給人做媒牽喜的,你年紀不小了,而且出去打工也忙,我和你婆婆商量了,在你回來的這段時間請劉嬸給你在下馬村和白羊村物色一個好姑娘,把親事定下來,如果姑娘願意,你在外面又方便,還可以帶出去一起打工掙錢,這樣就可以多個照應,我和你婆婆更放心些。”
說到這裡,她便對那胖胖的劉嬸道:“他劉嬸,這就是我們家的寶娃子,你仔細看看,可拜託你一定要給說個好的,模樣過得去就行了,性格一定要好,我家寶娃子什麼都好,就是脾氣有些像他爸,倔氣重,要讓姑娘能夠順着他些。”
那劉嬸起身過來,站在方寶的面前,從頭到腳,如欣賞一件藝術品般的把他打量了一番,才點了點頭道:“嗯,你們家這寶娃子清清秀秀,人才還是不錯的,就是有一樁,聽說在村裡名聲不怎麼好,別的兩個村的姑娘未必肯過來。”
孫梅頓時着急了,拉着她的手道:“他劉嬸,我們家寶娃子名聲不好是有委屈的,他真的是個好孩子,拜託你多想想辦法,媒錢我一定會加倍給你。”
劉嬸笑嘻嘻地道:“什麼媒錢,我做這事只是想撮合這些年輕人,給自己添福添壽,隨便給就行了,我心裡面倒是有那麼一個姑娘,人才一般,不過性格溫順,當媳婦是最好不過的。只是她的父母開出的彩金有些高,要八萬元,就是不知……不知你們方不方便。”
孫梅立刻道:“方便,方便,八萬元我們拿得出來,劉嬸,不如你選個日子,讓孩子們見見面,要是合適,就把這門親事定下來。”
劉嬸正要點頭,方寶卻忍不住了,道:“誰說我們拿得出八萬,這錢我們沒有,劉嬸,多謝你來這一趟,我的事就不勞你操心了,這是一點小意思,你收下,麻煩你來了這一趟,真不是不好意思。”
他一邊說着,一邊從懷裡掏出了兩百元,塞到了劉嬸的手中。跟着對婆婆和母親道:“我的事你們就不用管了,娶媳婦我自己會娶,用不着媒人。”
劉嬸得了錢,又瞧着他的態度不對,便笑着道:“也行,也行,現在的年輕人講究自由戀愛,都不願相親了,你是不是想找一個城裡姑娘,那就要看你有沒有本領了,八萬元只怕遠遠不夠。”
方寶聽得出這劉嬸話裡有譏嘲之意,有些惱了,便半推半送的將她請了出去,一回到屋,卻見婆婆與母親臉色都不好看,有心安慰她們,便笑着道:“婆婆,媽,這事你們就不用操心了,你們想見媳婦,下次我回來一定帶着,保證又漂亮又聽話。”
孫梅一聽,渾濁的老眼頓時一閃,拉着他道:“寶娃子啊,你不是在城裡真找到好姑娘了。”
方寶爲了不讓她再給自己相親找什麼媳婦兒,就點了點頭道:“是啊。”
樊春麗一聽,頓時也精神起來,道:“是什麼樣的姑娘,城裡的還是在外面打工的鄉下姑娘。”
方寶一時無法招架,只是打起太極來道:“哎呀,婆婆,媽,你們就不要問了,總之下次我帶回來你們自己去問。”
聽着方寶這麼說,兩個女人果然不問了,而方寶就立刻提出了準備幫家裡的黃土房翻建成青磚房的事,誰知道立刻遭到了婆婆與母親異口同聲的反對,說是這錢不能用,要留着給他娶媳婦的,如果親事訂下來了,這房子再翻新不遲。
既然兩位長輩都這麼說,方寶當然只好作罷,想想也行,等他出去掙了錢之好,回來直接建成小洋房,倒也省些事。
已經傍晚,方澤遠要從地裡回來了,樊春麗與孫梅便去廚房做飯,而方寶默默坐在了堂廳裡,從懷裡掏出了一支菸抽了起來,在歸來城的時候,他無聊學會了抽菸,範香蘭就讓人送來了從雲南走私的玉溪,而在皇妃村的小雜貨鋪裡沒什麼好煙賣,最貴的也不過是八元一包的紅塔山,但對現在方寶的經濟狀況來說,這種檔次的煙已經差不多了。
煙霧繚繞之中,方寶的大腦裡浮現出了一個影子,崔牡丹,這個他少年時暗戀的對象,這個他從來沒有真正忘記過的女人,此刻就像煙霧一樣在他身邊遊走環繞,整個屋子似乎全是她那清麗的,但總是如林黛玉般帶着淡淡哀愁的楚楚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