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着家門還有二十米,就有人發現了他,叫了一聲:“方寶回來了。”
隨着這吼聲,霎時之間,一羣人圍了過來,方寶瞥了瞥,全是崔正直家三親六戚中的男子,不過是些四五十歲的中年人,村子裡的青壯年都打工去了,這種年紀的男子目前在村子裡自然是最有戰鬥力的。
方寶正在冷笑,就見到人羣中閃出一個四十幾歲,身材還算健壯的男子,走到了他的面前結結巴巴道:“方……方……寶,你好……好大的……膽子,還敢回……回……回來。”
說話的,便是崔正直的親兄弟,現任村長崔大慶了,他這結巴從小就落下,別人都叫他崔結巴,現在當了一村之長,說話還是改不了。
方寶對視着他,直接道:“崔結巴,我爲什麼不敢回來。”
想不到方寶居然叫自己不雅的綽號,崔大慶頓時大怒,道:“我……我侄兒……是你打的吧,給我……給我綁……綁起來狠狠打。”
跟着的崔家人早有了準備,聽着他吩咐,兩個人拿着粗繩想要綁方寶,而方寶連着伸了兩次腿,那兩人就“哎喲”叫着倒在了地上。
這時,又有三名崔家的男子拿着木棍朝他當頭劈來,方寶身子一欺,雙手連動,只聽到“喀喀喀”連響了三聲,那三名男子手裡的木棍竟然先後斷成了兩截。
崔正直家的人雖然在皇妃村向來強橫,但畢竟還是普通的農民,見到方寶居然在片刻之間就把酒杯粗的木棒劈開,就像是電視裡的武林高手一樣,頓時都愣住了,眼睛裡露出了驚恐之色,雖然同來的還有七八人,但個個悄悄的往後面退,不敢再向前去動手。
方寶實在是想把這些人都狠揍一陣,但深深的知道,自己要是下手狠了,讓事情再無挽回的餘地,他家裡人還要在村裡生活,自己一走,絕對是要遭到報復的,他只能點到爲止。讓崔家的人知道自己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山村少年,而是變成了一個強大的,足可以摧毀他們的男人就行了。
瞧着方寶能劈斷木棍的本領,崔大慶也瞪大了眼睛,方寶走到了他面前,眼神中犀利起來,沉聲道:“崔結巴,你做你的村長,我做我的村民,何必傷了和氣,但真要惹毛了老子,告訴你,別說你,就是你哥崔正直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經歷過了血腥的廝鬥,方寶狠起來的眼神是駭人而讓人心悸的,崔大慶不比崔正直,完全是個沒有見過世面的鄉下人,見到夜光之下對方的眼裡閃爍着的寒光就像是在雪地裡要擇人而噬的餓狼,頓時連連後退。
方寶知道,在崔大慶後面的是崔正直,崔大慶在村裡對付不了自己。崔正直很有可能從鄉上調來警察藉口調查兒子上次被打的事情就把自己抓起詢問,要知道此人已經是副鄉長了,做這樣的事並不困難,而他要做的,就是要讓崔正直有顧慮,不敢打自己和家人的主意,當下一把抓住崔大慶的胸口,用更惡狠狠的口氣道:“去告訴你哥,我方寶敢回來,就不會怕他,老子在城裡吃血泡飯,道上的兄弟多的是,只要招呼一聲,要他在羊街鄉都蹲不住,還有崔百萬那小子,我會讓人把他的小雞雞都割下來,讓你們老崔家斷子絕孫,他如果不信的話,可以試一試。”
瞧着方寶這樣子,想到他在村子裡膽大包天誰也不怕的過去,他要說在黑道上混,沒有人會不信,崔大慶更加驚恐了,但沒有回答,被方寶一放開,轉身就跑了,而隨着他的十來名崔家男子,也全都灰溜溜的跟着。
孫梅看到孫子不一會兒就打跑了崔家的人,不但沒有高興。反而害怕起來,拉住方寶的手焦急地道:“寶娃,你快走吧,回到城裡去,崔家的人不會放過你,現在崔正直當了副鄉長,你胳膊扭不過大腿,他會再派人來抓你的。”
方寶當然不會走,他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如果崔正直還要對付他,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派鄉里的警察來抓自己,不過當年的事情沒有證據,大不了利用這些警察在詢問的時候揍自己一頓,而另一個辦法就是暗中派些青壯年男子來把自己打一頓。而對這兩個辦法,他都不會怕,因爲剛纔對崔大慶說的話,絕不是完全的虛駭恫嚇,真要把他惹毛了,崔正直和崔百萬兩父子在鄉里絕對過不了什麼好日子,他要等着結果,確定自己回來並動手打了崔家的人對家人沒有什麼影響後,這樣才能夠放心到城市裡去。
此刻,樊洪舉也走了過來,仔細打量了方寶兩眼道:“寶娃子,看來你到城裡是學到本領了,可是崔鄉長沒那麼好惹,你還是快走吧。”
方寶已經打定了主意,搖了搖頭,什麼都沒有說,便進屋去了,而在進屋前,方澤遠卻不再向過去那樣見到他闖禍就責罵,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輕輕說了聲:“去睡覺吧。”
“嗯”了一聲,方寶就進屋去了,匆匆洗了臉腳躺在牀上,然而,這夜心事如潮,哪裡又睡得着。
……
到了第二天,方寶跟家人剛吃了午飯,就見到四舅匆匆的走進來了,一見到方寶,他就笑了起來道:“好消息,好消息,寶娃子,我上午給崔鄉長打過電話了,求他看在鄉里鄉親的份上,寬宏大量,不要計較你過去年少不懂事,而崔鄉長真是大人有大量,說這事就算了,但有一點兒,不許你再和他家的人過不去,否則他就會老帳新帳一起算。”
昨晚方寶又得罪了崔家的人,孫梅樊春麗方澤遠一直擔着老大的心事,一聽樊洪舉這麼說,三人都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連連去感謝樊洪舉。
此刻方寶卻在冷冷的笑,四舅肯爲自己低聲下氣的打電話去求崔正直,他當然很感激,可是更清楚的是,崔正直肯放過自己,絕不是看在什麼鄉里鄉親的份上,而是崔大慶把自己昨晚略顯身手的情況和說的那些狠話告訴他了,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崔正直現在當了副鄉長,又承包煤礦發了大財,聽說自己是道上混的,再想起他過去種種膽大包天的事,知道他不是怕事的人。而且又長大了學到了本領,絕對會有顧慮的,便藉着樊洪舉的求情把臺階下了,然後讓他來警告自己不要亂來。這事再一次證明了一個真理,對崔正直這樣的人,像父母一樣一昧退讓,只會讓他們得寸進尺,而顯示出自己的實力,纔會讓這種人畏懼害怕,這就和打仗一樣,沒有勢力的一方,唯有被欺壓吞併。
吃過了飯,方寶便向村辦公室而去,在外面沒有身份證很不方便,他必須去辦理。
皇妃村的村支部雖然只有三個人,但修的卻是一排六間的青磚瓦房,比皇妃村小學要結實美觀多了,方寶去的時候,崔大慶正在和會計崔興家及婦女主任崔芳在辦公室裡鬥地主。家人在村子裡,方寶也不想把這事鬧得太僵,便跟昨晚惡狠狠的態度迵然不同,笑嘻嘻的又是發煙,又是連聲“崔書記”招呼着崔大慶把自己的來意說了。
崔大慶顯然得到過兄長的指示,而且昨晚方寶連着用手掌砍斷三根木棒的事還有着深刻記憶,對他沒有半分的爲難,就把證明給打了,讓他到鄉上去照相,然後到派出所辦理身份證。
……
拿到證明之後,方寶給家人說了一聲,立刻就向羊街鄉出發了,走了一天的山路,第二天中午剛過,就到了鄉里,去照相館照了相之後,便去派出所辦理身份證,卻被告之要兩個月後才能夠拿到。
方寶當然在家裡呆不了兩個月,不過可以讓父親來取,然後自己打電話告訴他所在的地址寄過來,反正崔大慶打的證明派出所的人只是看了沒有收,如果出去有需要,可以拿來暫時用着。
從派出所出來,方寶並沒有直接回去,他還有一件事情要辦,上次離開皇妃村的時候,崔桂花曾經託他問方根生爲什麼一直沒有回家的原因,雖然近五年過去,崔桂花可能知道了原因,但他必須信守承諾,去告訴她一聲。
在昨天離開的時候,他問過家人,崔正直在鄉里承包的煤礦叫做“大發煤礦”,自從崔正直當了副鄉長之後,這煤礦的法人就變成了崔百萬,而崔桂花一直在裡面當出納,他去“大發煤礦”,自然能夠找到崔桂花。
鄉里有摩托,當聽方寶報了地名之後,那司機要了十元錢就載他去了。
“大發煤礦”在羊街鄉的東南六公里處,由於有煤,道路當然修得平坦寬闊,十多分鐘時間摩托就到了,方寶下車後,卻見這廠被高大的磚牆圍着,但牆灰撲撲的,一道大鐵門開着,不時有運煤的大卡車進進出出,顯然生意相當的好,怪不得崔牡丹說崔百萬已經很有錢了。
吐了一口口水,罵了一聲“狗日的”,但方寶心中還是忍不住佩服,崔正直雖然是個道貌岸然,人面獸心的傢伙,但辦法還是挺多的,他是當過副司令,但那是草頭王,實際上也沒什麼權力,而崔正直雖然只是一個副鄉長,但羊街鄉有五萬多人,如今又有巨大的煤礦資源,權勢當然非他所能比,從現在來看,崔正直無疑還是皇妃村目前混得最好的人了,以此人的機心與財富,搞不好還會混到更高的職位上去,不過這樣也好,有一個目標,更能夠激發他蓬勃的鬥志。
鐵門有好幾個守門的壯年人,方寶說了自己的姓名,要找崔桂花,便有一人去打了個電話通知。
沒過多久,就見到一輛紅色的大衆開了出來在他面前停下,車窗打開,露出了崔桂花的容貌,在喊他道:“寶娃子,上車。”
方寶答應了一聲,便拉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側着頭,這纔看清了崔桂花,卻見她穿着一身華貴的黑色貂皮衣,頭髮燙成了波浪形,描眉畫脣,和大城市裡的富婆沒有什麼區別,而且皮膚看起來還白皙光滑了些,無疑是保養得比過去好了。
……
崔桂花沒有說話,把車開了一公里,這才道:“寶娃子,你離開姓方的後,這些年到什麼地方去了?”
方寶一聽,就知道她和方根生聯繫過了,便道:“去了一趟邊境,三嬸,我這次來,是來告訴你走的時候你託我問的事。”
自從碰到了這個女人和崔正直的事並被冤枉了之後,方寶就一直沒有把她當成“三嬸”看待,但自從知道方根生那個孬種拿了崔正直的錢和介紹信出賣了自己的老婆,並且到城裡找了別的女人再不理她的事情後,他就對崔桂花多了些理解與同情,因此就像小時候一樣喊她了。
崔桂花聞言,臉上掠過了一絲慘然,但很快就消失,而且變得冷漠起來,道:“別跟我提那個沒良心的懦夫,我已經跟他離婚了,寶娃子,你不跟着他是正確的,跟着那樣的男人,你也不會有什麼出息,靠女人吃飯,我呸。”
既然崔桂花都與方根生離婚了,方寶自然不會再提這事,只是道:“桂花嬸,你怎麼會跟着崔正直這個畜牲的?”
崔桂花冷冷一笑道:“崔正直雖然是個畜牲,但至少會把錢給我管,讓我好吃好穿,平常沒事就可以開車到縣城甚至更遠的地方去,比方根生那個畜牲都不如的傢伙強多了。”
方寶忍不住道:“崔正直有老婆,怎麼會讓你當煤礦出納管錢的?”
崔桂花笑了起來,道:“寶娃子,你這就不懂了,崔正直那老婆又醜又潑,要是讓她管了錢,崔正直要起別的心思,還拿得出錢嗎,而除了我之外,他也沒有什麼值得信任的女人了,這些年來我倒是對他又溫柔又體貼,就是要哄他的錢,現在我也想得開了,男人就那麼回事,他出去玩他的,我從來不管,他反而對我更信任。”
方寶又道:“這煤礦很賺錢嗎?”
崔桂花點了點頭道:“比你想像的還多,不過國家現在下了文件,不許當地幹部包括直系親屬參與煤礦經營,全部要退股。”
方寶道:“那崔正直豈不是沒錢賺了,會心疼得要死。”
崔桂花對崔正直當然也沒有什麼感情,道:“他心疼個屁,現在是開心得要死。”
方寶奇怪的道:“他承包的煤礦沒了,怎麼會開心?”
崔桂花掠過一絲冷笑道:“這叫做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崔正直打通了縣裡的領導,目前分管煤礦,表面上不能入股了,不會另外找人借名入股嗎,趁着這次的全國大整頓,很多過去承包的煤礦都要被收回,羊街鄉也一樣,他擁有的煤礦只會更多,別說千萬,上億都沒有問題。”
方寶這才知道崔正直真的大發了,崔百萬當然也跟着要成億萬富豪,心裡涌出了說不出的滋味兒,最後只罵了一句:“腐敗分子,我操他媽的。”
崔桂花側頭瞥了一眼方寶漸漸成熟的面孔,嘆了一口氣道:“寶娃子,這些事我是不應該說的,但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對不起你,希望你能夠有出息,給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你要想發大財,離開了官,離開了權,都是做不成的,你在外面,也要好好想想怎麼發展。”
方寶記在心裡,點了點頭,跟着道:“桂花嬸,你把車開到回皇妃村的小道前面,我回去一趟,可能再呆兩三天就要到外地去了。”
崔桂花道:“先別忙回去,天已經快晚了,我請你吃了晚飯歇一夜再走。”
方寶趕緊道:“那你不怕崔正直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嗎?”
崔桂花道:“崔正直去成都開煤礦整頓會議,要一個星期纔會回來,鄉里誰認識你,走吧,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方寶肚子的確有些餓,需要吃了晚飯再走,便不再反對了。
……
沒一會兒,崔桂花就把車開到了鄉里街道的一家叫“再來酒樓”的地方,上了二樓,徑直到了一間包房內,然後對緊隨而來的一名女服務員安排起菜來了。
方寶由她去安排,自己則坐在窗邊看下面的街景,卻見斜對面還開着一家“金碧酒樓”,裝修得明顯比這“再來酒樓”氣派,而且外面停了不少小轎車,生意似乎很好。
崔桂花已經點好了錢,瞧到了方寶的眼神,便笑道:“寶娃子,你別以爲我捨不得請你去最好的酒樓,告訴你,那‘金碧酒樓’是鄉里的書記借別人的名字開的,菜不好吃,而且有些菜貴得離譜,是用來賺公家錢和那些求他辦事的人的,這裡裝修雖然差些,但菜的味道很不錯,適合自己人吃。”
方寶笑了笑,正要給她說自己在山裡草根樹皮的也吃過,怎麼會在乎這些,忽然之間,眼神卻斂聚起來,因爲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熟人,一個讓他憎恨的熟人。
在那“金碧酒樓”的下面,剛開來了一輛黑色的奔馳,而車門一開,走下了一個大胖子,穿着一身咖啡色的大衣,大腹便便,肥頭肥腦,整個五官差點兒都被肥肉擠在了一起,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這樣難看的男人,按說女人要繞着走的,可是奇蹟的是,當他一下車,酒店裡立刻就飛出了兩個打扮得花枝招展,身材五官都還不錯的女人,一左一右的撲到了那胖子的身邊,又是拉又是貼的,臉上充滿了媚笑,顯然是在放嗲,而那大胖子“呵呵”的傻笑着,一張手,就把兩個女人抱住了,然後大搖大擺的走進了酒樓。
這個大胖子,豁然正是從小被他稱作“肥豬”,還被他狠揍過的崔百萬了,雖然他已經徹底對崔牡丹死了心,可是對崔百萬的那種恨卻並沒有消失,而現在,看到比過去還膨脹了三分之一,越來越像豬頭的崔百萬左擁右抱,意氣風發的樣子,他真的受刺激鳥,或者說是叫鳥都受到了刺激,媽的,這錢還真是無所不能啊,把崔百萬這個肥豬居然變成了炙手可熱,讓女人可以投懷送抱的大帥哥,而他呢,除了先給家裡的九萬元外,從緬甸帶回的錢就只剩下三千四百元了,如果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崔肥豬爲參照物,這差距已經被甩得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