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送畫卷回畫壁靈山的半路上,發生了一連串意外。
連環意外的開場秀,是由我揭幕的。若非我執意步行,也不會於一條大河的盡頭,邂逅了駕着地獄魔犬的四魔將。
本想着邂逅乃難得的緣分,待我們趟過大河與四位魔界翹楚來個擦肩而過,還了前世的五百次回眸也便罷了。
可自古,仙看魔,髒。魔看仙,裝。
互看不順眼的兩撥二話沒說,默契十足騰空到大河之上便打了起來。
我這隻小妖默默蹲在河岸的沙堆一角對着打鬥的炫色光芒行注目禮。
不是我不想勸架,以我卑微的靈氣確實不適合幹這種高危技術活。畢竟我不像兩位上仙那般入了仙籍入了保險。倘若他們點背被打死或打個半殘,自有天庭爲他們善後併發放一筆慰問金。想我一腔熱血,胸懷美好思想品德衝過去勸架,結果只有一種結果,我被打死且死了白死。
我只得認認真真欣賞免費激戰動作大片,肥狐狸貼心地遞給我一把五香記的葵花籽。 我們一人一狐將瓜子殼剝了一沙灘,大河上空的動作片仍未曾有劇終的走向。
以二敵四。想來步生花同鳧蒼的仙力確實不淺。聯想來,天庭爲他們發放的死傷慰問金數目必定很壯觀。我漸漸入戲之時,大河對面的四條地獄魔犬突然滴淌着口水向我和肥狐狸奔波過來。
肥狐狸蠢得可以,哇哇跳起腳來,將懷中抱得大包葵花籽衝着地獄魔犬砸過去,“ 瓜子已經給你們了,你們幾個分分吧,搶別人東西終歸是不好的,下不爲例哦。”
……我在一陣心慌中抽出點時間瞅了肥狐狸一眼……
一隻被砸中腦門的獄魔犬嗅了嗅地上的葵花籽,擡起狗頭後,牙齒呲得特別猙獰,好似受了天大侮辱一般仰天長嘯,遂更兇猛地撲了過來。
被狗吃了,這種死法忒晦氣。我迅速揪住蠢狐狸的大尾巴凌空飛了起來。哪知,地獄裡養得狗能耐就是大,沒有翅膀也能飛,四隻黑狗騰空而起有條不紊向我們圍追堵截。
步生花同鳧蒼見識到我們被瘋狗狂追的風采後,幾次衝欲過來英雄救美,皆被四魔將採取車輪戰術連番圍住。救美的理想落了空, 我們這面,一妖一狐繼續着被狗追的緣分。
半柱香不到,四隻瘋狗以農村包圍城市的戰術策略將我們包圍。我哆哆嗦嗦偏頭瞅了肩頭上的肥狐狸一眼。這隻肥狐狸好似吃錯了藥,將渾身的毛炸起來後再擠出個兇惡的五官,衝着魔犬演示太極拳。
肥狐狸一邊站我肩頭打太極,一邊狠狠道:“四隻大黑狗居然敢追我一個堂堂上古神獸,腓腓我很久沒吃狗肉湯了,你們商量商量,要我先將哪隻頓了?”
正撲過來的四魔犬驟然停止動作,皆互望着用眼神交流。
肥肥在我肩膀上打太極拳打得越發像搓麻將,四隻地獄魔犬努力將鼻子皺了又皺,似乎再嗅什麼氣息。
肥狐狸一改先前暴怒的神色,氣定神閒起來,一隻爪子順了順發型一面漫不經心道:“四隻黑狗狗溝通好了沒?汪汪汪,勇敢點,哪隻先讓我打了牙祭?”
四隻黑狗再互相望了一望,居然合上血盆大口步調一致地後退一步。
我瞠目結舌瞅着肩頭上演技超假的肥狐狸,你既擺出個氣定神閒的表情你渾身的毛不要炸起來纔好。更令人驚奇的是,以肥狐狸如此三流演技居然成功將地獄魔犬忽悠住了,四隻進化彪悍的大黑狗居然掉個頭開溜。
作死的肥狐狸見勢,對着四隻漸行漸遠的魔犬吼了一嗓子,“四小黑,給本神獸站住。”
四隻小黑乖乖停了步子,表情溫順的將四隻狗頭齊刷刷瞅過來,好生可憐。
肥狐狸拍了拍我的腦袋,咳嗽一聲道:“你們看清楚了,這個丫頭是本神獸養的寵物,以後看見她不準爲難她聽到了沒?”
八隻黑溜溜的狗眼珠子統一向我飄來……我靠之……
肥狐狸繼續得瑟,坐我肩膀上翹起二郎腿,地獄魔犬緩緩扭了頭,打算黯然退場。突然其中一隻,鼻子使勁皺了皺,自鼻尖噴出一團濃重白煙來,肥狐狸立刻被貌似噴嚏的白煙噴了個跟頭。我覆手將迅速下墜的它撈住,四魔犬瞅見如此這般連個噴嚏都受不住的贏弱上古神獸,後知後覺上當了,呲着大狗牙撲過來……
衣角被撲得最狠的一隻魔犬扯住,千鈞一髮之際,我只得駛出殺手鐗——撕心裂肺地嚎叫。
並心中默唸:一汐神尊,你隆重出場的時辰到了,你快點從黑狗的嘴裡把我搶下來啊。啊!啊!啊!
砰的一聲響,四魔犬被一道玄光反彈去了重重雲朵盡頭。我使勁嗅了嗅鼻子,空中確實聞不見藍蓮花的清幽香氣。今日一汐神尊的出場方式有些特殊。我將脖子扭了扭才發現懸空而立的那道柔弱身影。
那雙清秀到極致的眸子正笑盈盈望着我,而我腳下的白雲不知何時已幻成濃重的一團黑雲。
我揉了揉眼,確實沒看錯,無殤閣秀美閣主救我一命。
清秀閣主靠近我,笑得深了些,我竟然瞅見他脣邊淺淺蕩起的小梨渦。簡直要被萌化了呦,我都沒長梨渦。我在一陣羨慕嫉妒恨中恍惚聽到來自雲朵那頭忙着打架的步生花的聲音:無虐魔君,你竟敢與一汐神尊爲敵,你魔君的位子莫非做膩了想去投胎。
步生花甩掉身後四魔將急速向這面飛過來的檔口,我被一陣黑風掠走了。
將我拐來聽雨樓的不是別人,正是眼前這位嫺靜如姣花照水,行動似弱柳扶風,兼職無殤閣閣主的魔……魔君。
我心梗地望一望綠漆軒窗下倚樓聽風雨的嬌媚身姿,牙齒打顫問一句,“你……你……你真是魔君?”
“殤無虐。現任魔君。”對方將迷人一雙小梨窩又露了露。
可憐我窮盡臺詞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他卻牽起我的衣袖將我往外拽了拽,溫言細語道:“聽雨樓的小籠包乃三界中最美味的包子,我去帶你嚐嚐。”
被魔君綁架來吃包子?好特麼詭異!
我雙手配合雙腳一起哆嗦,好似半身不遂般撤回被牽的袖子,又好似中風般笑了下。
他又覆手將我衣袖牽了起來,我再心驚膽戰地撤回……這高深莫測的魔君大人微微一笑,不再執着於我的袖袍,而是清清雅雅穿過人來人往的長廊,向繪着浮雲野草的長廊盡頭高臺處走去。
“聽雨樓的包子不但美味,摺子戲也演得很有趣,我們可以一面吃包子一面賞戲。這聽風樓環水而建,別緻高雅,冬暖夏涼,從來沒蚊子。”
我哪裡還敢聽魔君大人親自爲我介紹聽雨樓的地貌特色,我趁他不注意,費勁巴拉開人羣,迅猛跑下二樓,向着光明一片的大門口衝刺過去……不跑等死啊……
聽雨樓的大門口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着各種人,唯獨我如何都走不出去,明明已經跨出大門門檻,一擡步,眼前又是聽雨樓內蒸籠戲臺交相呼應的繁華景緻。
這門真邪門。
“你這根小羽毛要去哪裡?”溫潤如雨絲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我怔了怔,轉過身來,擺出個快哭的表情笑道:“我沒帶錢。”
“我請客。”魔君大人說。
……
此刻,我絕對不會詢問魔君大人你真是來請我吃包子的麼這種愚蠢的問題。我乖乖尾隨他上了二樓,乖乖坐在戲臺下一個靠窗的位置。
色澤略暗淡的桌案上,一籠包子正嫋嫋着白煙。我覺得我頭頂已經冒了青煙。
魔君執筷將一隻晶瑩剔透的小籠包放置我碗碟之上,並友情提示,“趁熱吃,若是涼了味道會變差。”言罷,他自蒸籠裡又取了一隻小包子,優雅置於脣邊,輕咬了一口,並略微點頭表示讚美。
這包子是什麼餡的,我再次懷疑。所以我堅決不吃。
對方放掉手中竹筷,看我一眼,“你很緊張?”
我將不停發抖的身子穩了穩,從喉嚨裡擠出一串冷笑來,“哈哈哈哈,怎麼會呢,魔君請我吃包子,真乃我祖上燒了十八輩子高香才積攢出的緣分啊,哈哈哈哈……”
他又夾起一隻小籠包置於嘴角輕輕咬了一口,細細咀嚼一番,嚥下後才道:“我們的緣分確是深厚,九州八荒若論起來,竟還未有我們這般厚重的緣分,如今聽不明白不打緊,終有一日你會明白。”
……這魔君挺會扯淡的。我將嘴巴撐得大大的,下巴有沒有掉地上,我就不知道了。對面的那位趁機往我嘴巴里塞了個包子,不大不小正合適,將我的嘴巴堵得沒一絲縫隙。
我咽也不是,吐出來或許找死,我以含着一隻包子的傻逼造型,聚精會神望着對面的魔君將包子吃得既端莊且文雅。
“百合蓮子餡的,並非你想的其它亂七八糟的餡。”他將竹筷放置青瓷碟上,淺淺道。
我立刻吐出來,並給自己找了一個好藉口:“我忌素,我吃葷。”
魔君立刻招來店小二,“將你們這兒所有葷餡包子各上一籠。”
……我快哭了。
對方爲我斟了杯茶,嘴角勾了一絲深奧,略微惋惜的語調,“虞歡本與我無殤閣做了交易,可她的魂魄最終被你收入畫卷,這樣說來,無殤閣這筆買賣做得有些虧。”
原來是這樣啊,找我算賬來了。我將袖袍裡那副上古畫卷不動聲色往深處推了推,又展出個純真笑容,真誠提點一句,“若畫卷中人入了畫境,那是再也出不來的。”
他爲自己斟了杯濃茶,“所以,我沒打算計較。”
“魔……魔君大人……”你到底想說啥啊,我好煎熬你能懂否?
對面端坐的可是魔界的頭頭,那是打遍魔界無敵手。眼光放的長遠點,天上地下,六界豪傑,打架能打得過他的恐怕寥寥無幾。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魔界乃六界最任性扭曲一界。那是玩邪惡思維的,那是玩變態心理的,那是玩恐怖主義的,那是玩自由暴力的……我一根來歷不明不曉得爹媽祖宗的小羽毛何德何能讓他老人家伺候我吃包子啊!
“魔君這味稱呼聽着有些見外,你可以喚我殤無虐。”魔君笑着說。
當我見到對方人畜無害,純淨如農夫山山泉水的無瑕笑容後,有一瞬間恍惚,這羸弱美男子是如何玩轉魔界笑傲蒼生的。
“殤……殤無虐。”我還是抖了抖嘴角說。這名字起得真和平啊。
我打算拼上一拼,咬了後槽牙又開了口,“先前你贈予我延緩烏頂寒毒性的丹藥,而後我將無虛幻境的藍蓮花偷……摘了送你,成全了你的一片魔……孝心,這樣算來,我們可以說得上是患難見真情的……朋……朋友啊。殤無虐閣主魔尊大人啊,你將我掠到此地,到底要幹嘛呀,要殺要剮給個痛快話不是。”
殤無虐笑得和煦,“你是我手中一枚棋子,我要利用你助我完成一件事,再你還有利用價值之前,我是不會將你怎樣的。”
……我是不是應該誇誇這魔君心胸坦蕩做不義之事竟也這般光明磊落且直言不諱呢。
“我有什麼可利用的?”我對着蒸籠裡剛剛端上來的肉包子,嘟嘟囔囔地說。
“那當然。”對方一副你不要妄自菲薄,你要看得起你自己給我鼓勵打氣傳遞正能量的表情。
我醞釀着,我要不要回句我謝謝你啊之類的臺詞表示對對方的尊重。
倏然,殤無虐清眸擡了擡,“來了。”他道。
“誰來啦?”
對方視線自軒窗外的絲雨上移回來,將我望一眼,沉聲道:“一個日後會將你推入無盡苦痛深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