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市人民政府換屆選舉，代表們到會稍早些。程序都是固定的，正式選舉之前，得通過有關決議。代表們舉手放下，再舉手再放下，鼓掌再鼓掌。沒有掌聲的時候，會場裡只有翻動文件的沙沙聲，氣氛就很有些肅穆了。
代表們開始填寫選票，陸浩無意間望見了老同學周廣雅。她坐得腰板筆直，臉上帶着微笑。那感覺就像知道攝像機正從她頭頂搖過，她得注意儀態和表情。投票時攝像機其實只拍全景，不太會拍代表們的特寫，填寫選票的特寫更不會拍的。
運動員進行曲響了起來，代表們紛紛起立走向投票箱。聽着這爛熟的曲子，陸浩心想這各種會議儀禮的曲子，是否也應該規範規範？運動會是這個曲子，黨代會是這個曲子，人大選舉也是這個曲子，總覺得不倫不類。
統票還要花些時間，市裡沒有電子計票設備。用這段時間看場電影，已是多年的慣例。會場黑了下來，電影很快放映。居然是美國片子《第一滴血》。銀幕上剛剛映出“第一滴血”幾個字，代表們哄地就笑了。這是一部老電影，陸浩是看過的。很多代表笑了，可能他們沒看過。電影倒是精彩，只是這片名同選舉擺在一塊兒，有種怪怪的感覺。電影放了幾十分鐘，陸浩忽然發現，很多代表都在低頭收發短信。是否同選舉有關？他早把手機調到振動了，忙看看自己的手機，正好有於先奉的短信。打開一看，不由得一驚。信息寫道：陸秘書長，請馬上到休息室開緊急會議。
陸浩躬着腰走了出來。他進入休息室，見會議已經開始。參加會議的是全體市委常委、市人大正副主任。秦光明在講話，臉色白得透着青。陸浩聽了幾句，就知道高思遠落選了。陸浩隱約有些預感，沒想到真的應驗了。政府換屆選舉不關他的事，卻也不願意看到這種結局。高思遠在他眼裡，畢竟是條漢子。
“我緊急請示了省委書記和省長。書記和省長的意見，一定要保證組織意圖不折不扣地實現。怎麼落實省委指示？剛纔的選舉顯然是存在問題的。選舉中的問題，只能用選舉來糾正。我的意見是先宣佈剛纔的選舉結果，市長再選一次。這個意見，省委同意了。”秦光明話講得硬梆梆的。
李達說：“我擁護秦書記傳達的市委意見。但個人認爲，再選一次是否符合組織法，是否會引起輿論震動，都是需要考慮的。高思遠同志主持工作快半年了，他作爲代理市長是稱職的，工作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但選舉有個程序問題，程序是合法的和正常的，我們就要慎之又慎了。我們一定要把問題想複雜些，把法律問題想得更清楚些，把應對措施想周全些，這樣才能確保不折不扣地落實組織意圖。”
李達說得冠冕堂皇，真實意圖卻是不想再選。他也許還有幻想，希望市委會突然讓他改任市長。秦光明好像非常讚許，慢鏡頭似的點着頭，說：“李達同志講得很有道理，這些情況我們要充分考慮。時間不等人，文華同志，你談點看法，目的是確保再次選舉成功。”
錢文華的絡腮鬍子，好像一急就長得快些，長長短短地豎着。他的右掌本來撐在臉上，突然用力一抹，就像匕首擦過磨刀石，說：“我堅決擁護秦書記傳達的省委書記和省長的意見。市長再選一次，這是總的原則。法律問題請市人大負責研究。這種情況至少在全市是第一次出現，我們在處置方式上不妨有所突破，翻不了天！”
所有人都點着頭，李達的頭點得最用力，就像跟人家比賽似的。可他說出的話卻是軟拖硬頂，說：“錢書記的意見我們人大會認真考慮，但法律問題必須研究清楚。時代不同了，人民羣衆的覺悟高了，弄不好會出亂子。”
高思遠表面上平和，內心卻是激憤，道：“我雖然預
料過這種結局，但主觀上仍不相信會落選。我不是說自己如何的了不起，而是沒有想到少數人的能量會這麼大。爲了不給組織添麻煩，我可以不當這個市長。”
秦光明瞟了一眼高思遠，說：“高思遠同志，現在容不得你講個人意氣！這是考驗我們執政能力的時候，這是同少數人的不良習氣交鋒的時候。東湖市不能開這個壞頭，我坐鎮的地方不能開這個壞頭！文華同志和李達同志講得有道理，我們現在要緊的是研究對策。小範圍說吧，李達同志，少數人向候選人索要好處，這是違紀問題？還是違法問題？我們再去研究。但只要存在這個問題，選舉就不正常，我們就有理由再進行一次正常的選舉。”
秦光明這話好像自相矛盾。如果選舉不正常，整個選舉結果就得作廢。而秦光明說的顯然只是市長選舉不正常，副市長選舉仍是有效的。陸浩聽出了秦光明說話的毛病，他相信所有人都會感覺到。但沒有人說出來，都點頭表示贊同。秦光明說到代表索要好處，有意點了點李達的名字，也是用心良苦。李達果然不再說話，這畢竟是擺不上桌面的事。
秦光明見大家只是附和，並沒有實際意見，就語重聲長起來：“同志們，不要把問題看得太嚴重，高思遠同志只差十五票就過半數，說明存在不良習氣的代表只是極少數。我們可以通過教育，給他們轉變態度的機會。你說呢李達同志？”
李達被頂到牆上了，頭點得更加費勁，說：“我堅決執行秦書記的指示。”
錢文華看看手錶，道：“秦書記，電影馬上就結束了。我建議，馬上宣佈選舉結果。會議結束之後，馬上做代表工作。”
高思遠跟着大家一起走了出去，心裡極度不爽。他媽的，老子背時透了，什麼地方有代市長在選舉的時候落選的？
中彩票也比這個機率要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