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鴻宇對令和繁評價頗高,但眼下,令和繁的表現,卻似乎有點配不上這個評價。
次日一早,繁盛公司的辦公室內靜悄悄的,所有人做事都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弄出半點聲響來。
辦公室裡明明有十幾個人在工作,乍一走進去,還以爲今天放大假。
小小操作間的門是敞開着的,令和繁定定地站在那裡,宛如一座雕像,只是這座雕像滿眼血絲,下頜青磣磣的一片。
令總竟然沒刮鬍子。
這是繁盛公司自開業以來,前所未有之事。令和繁年紀雖輕,一貫重視儀容,從來都是衣冠整齊,精神抖擻,風度翩翩。幾曾有如此狼狽之時?
自然,大夥都已經知道,出大事了。
股市今日開盤,大跌!
一個小時不到,就跌了一百多點。
崩盤的前兆已經顯現。
而昨天,令總在期市一口氣做了五十三手揸單,這也是大家都清楚的。
現在,期指卻要崩盤了!
期指比現貨指數跑得更快,已經快跌去兩百點了。
試想在這種情形之下,誰敢大聲?
門口忽然有了響動,範鴻宇李春雨夏言趙歌朵朵等人在湯小姐的陪同下走了進來。最靠近門邊的那位員工,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望向範鴻宇,眼神之中是毫不掩飾的敬畏之意。
這個內地來的年輕人,昨天做了五十三手沽單,滿倉操作。
昨天,公司幾乎所有員工都在暗地裡笑話,搖頭不已。
內地人竟然也敢炒期指,而且還敢做滿倉沽單!
簡直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
但是現在……像是條件反射似的,所有員工都相繼站了起來,以眼神向範鴻宇致意。
這什麼腦子啊?
他好像能夠百分之百肯定,今天股市一定暴跌!
“範先生,來了……你好你好……”
範鴻宇一出現在操作間門口,一動不動的令和繁立即就動了,快步迎了上來,雙手伸出老長,和範鴻宇緊緊握手,連聲問好。
“令總,你好。現在股市什麼情況?”
“大跌!平倉指令根本執行不了,一張揸單都沒有……”
令和繁頓時憂形於色。
範鴻宇點了點頭,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昨晚美股大跌,全世界股市都會跟着跳水。港股盤子小,兼且地理位置特殊,“身份”特殊,受影響更加嚴重,基本沒有獨立抗風險的能力。
“昨晚,道指跌了多少?”
“五百點!超過百分之二十的跌幅……”令和繁說道:“幸好我們的沽單下進去了,多少挽回了一點損失。只要港股能在五百點以內頂住,我們的損失就不會太大。”
範鴻宇輕輕搖頭。
令和繁的臉色也跟着變得黯淡了幾分。
這種可能性本就不大,只是他一廂情願罷了。美股都跌了五百點,恆指哪有可能在五百點內頂住?如今範鴻宇搖頭,令和繁的心便跟着沉了下去。
不知不覺間,範鴻宇在令和繁心目中,已經成了股市“代言人”,彷彿範鴻宇只要說一聲股市能頂住,股市就真能頂住似的。
範鴻宇沉吟着說道:“令總,港股一千點以內是肯定頂不住的。我估計,期指合約短期內也沒法平倉,你要有這個心理準備。不過昨天那二十手SP500的沽單,今晚要儘早平倉。昨晚跌得這麼厲害,要防備它技術性反彈。美國人的經濟實力不容小看,會有人救市。”
“嗯,好,我也是這麼想的。”
令和繁隨口附和,對範鴻宇幾乎是言聽計從。
接下來發生的事,幾乎全都在範鴻宇的意料之中。連續兩天,全球股市瘋狂下跌,世界金融一片愁雲慘霧,無數經紀公司和職業經紀人紛紛破產。
四天之後,繁盛貿易公司總經理辦公室,令和繁斜斜靠在巨大的大班椅內,擡頭望向站在辦公桌對面的湯小姐,纖長的手指之中,夾着一支點燃的香菸。
“令總,我們的盈虧出來了……”
湯小姐覷着令和繁的臉色,小心地說道。
“嗯……”
令和繁抽了一口煙,微微頷首。
“五十三手期指沽單,暫時還沒有平倉,但期指跌了一千五百五十多點,我們每手要虧損七萬七千港幣,一共虧損四百萬。二十手SP500沽單,盈利二十萬美金,盈虧折抵,我們實際要虧損兩百四十萬港幣。範先生他們那邊,盈利四百萬港幣……”
令和繁又點了點頭,這個盈虧,早已在他腦海裡算得一清二楚。
“令總,集團那邊,真的切斷了我們的資金供應……”
湯小姐又緊着提醒了一句,憂形於色。
原以爲令和繁的老豆,就是一句威脅話,不料卻真的將資金鍊給切斷了。對自家兒子,也夠狠的,這是落井下石啊。
令和繁冷笑一聲,說道:“老頭子這是想要逼着我答應結婚。”
湯小姐秀眉緊蹙,低聲說道:“令總,我建議,你還是應該回去,好好和令尊談談。不管怎麼說,也是嫡親父子,不要搞得這麼僵……”
“別說了,我絕不向他低頭!”
令和繁煩躁地一揮手,粗魯地打斷了湯小姐。
湯小姐便垂下頭去,輕輕咬住自己的嘴脣。
見了這般模樣,令和繁又略略緩和了一下語氣,說道:“阿敏,你別擔心,我會有辦法應對的。兩百多萬,還逼不死人!”
湯小姐輕輕點頭,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這個男人,是何等的驕傲?
“哎,阿敏,你覺得,範鴻宇這個人,怎麼樣?”
令和繁話題一轉,忽然問道。
“很厲害啊……”湯小姐脫口而出:“我是真沒想到,他一個內地人,這麼精通股市,不但精通我們香港的股市,連美股都研究得那麼透徹,真不知道他是怎麼獲得那些信息的。內地的資訊,難道已經這樣發達了麼?”
湯小姐說着,臉上露出極度迷惑的神情。
令和繁擺了擺手,說道:“厲害不用說,咱們都看到了。我是說,你覺得他這個人,爲人怎麼樣?”
“爲人?令總,這個我還真說不好……打交道太少了。”
“嗯,這個人,我必須要跟他談談……他是真有本事,不但精通金融操作,還和李春雨那種‘太子黨’是好朋友,不簡單啊。”
令和繁邊說邊坐直了身子,將手裡的菸蒂熄滅在菸灰缸裡,若有所思地說道。
“是啊,我聽說,李少是李家的人,而且是嫡系子弟。這個範鴻宇,如果真是內地的一個普通小幹部,他又是怎樣和李少成爲朋友的呢?看上去,李少對他非常客氣,絲毫也沒看輕他。”
湯小姐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對令和繁的話語,表示完全認同。
“這樣,你馬上在半島酒店訂個餐,我中午請他們吃飯。另外,再在半島酒店訂幾個房間,豪華套房,請他們今天就搬過去住。”
令和繁又沉吟稍頃,像是下定了決心,揮手說道。
“半島酒店?”
湯小姐吃了一驚。
半島酒店是香港最豪華的大酒店之一,也是香港歷史最悠久,最著名的酒店,建成迄今已有近六十年曆史,是貴族化的大酒店,多次入選世界十佳酒店,訂房價爲香港各酒店之最,建成之後,接待過無數的政界商界以及娛樂界名人。連英國女皇都曾經在半島酒店下榻。
雖然香港是一個開放的民主社會,但湯小姐骨子裡頭,依舊留存着“尊卑上下”的概念。範鴻宇固然厲害,不過內地來的年輕人,似乎也難以當得起如此隆重的款待。
“對,就是半島酒店,你馬上去辦吧,待客要有誠意。我還擔心,範鴻宇不一定那麼好請呢。聽說這幾天,他們都在遊覽?”
令和繁說着,臉上又閃過一抹怪異的神色。
儘管從前幾天開始,世界股市就在狂跌,範鴻宇他們做的是沽單,早就鎖定了勝局,然而這幾天連股市的情形看都不看一眼,卻優哉遊哉地到處玩兒去了。這到底是極度自信還是“沒心沒肺”,實在也不好下定論。
令和繁自認,還做不到如此鎮定自若。
這四五天來,他白天處理公司事務,晚上盯美股,連軸轉,真正的休息時間,加在一起不超過二十個小時,期中甚至熬過一個通宵。
原以爲自己算得心志甚堅,和範鴻宇這一比,差距就太明顯了。
湯小姐說道:“是的,聽說範鴻宇和趙小姐是戀人,夏先生和劉小姐也是戀人。”
“嗨!倒是賺錢旅遊兩不誤。”
“是啊,這位範先生年紀輕輕,還真能沉得住氣。”
“他越沉得住氣,就越說明他是個厲害人物,值得交個朋友。也許,我們今後要打開大陸市場的話,就得從他們幾個身上着手。阿敏,只要大陸市場真的打開了,咱們的業務量,馬上就會呈幾何級數倍增。那個市場,太龐大了。”
令和繁說道,神色頗爲振奮。
“對。香港的競爭太激烈了,市場早已被人瓜分完畢,只有儘快打開大陸市場,纔有廣闊前景。雖然他們普遍都還比較窮,但人口基數太大,總是有市場的。而且,經濟還在不斷的發展……”
“就是這樣的,你馬上去辦吧。”
令和繁微微一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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