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在仕途生涯中,一個顯著特點是善交,這一點也讓他受益匪淺。
記得香港浮城大亨楊受成說過:“我一聲愛結交才識之士,我的朋友有聖人、才人,也有商人、浪人。”他不諱言自己交友之廣、之雜,他還說:“但在世上交朋友,先不論對方正邪貴賤,人家有錢,我們不強顏攀附,人家窮,也切勿眼角瞧不起他,對方是君子,那麼固然好,他行必有誠信,是有助於事業的一股東風,萬一對方是出了名的大奸大惡,也不必拒人於千里之外,自己心底有數就是了。即使眼見是萬人稱頌的聖人孔孟,如果你跟他命運相沖,他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即使他一生中只有這一件,他也不是你的朋友;如果對方是十惡不赦的江洋大盜,平生殺人放火,但對你卻恩禮有加,即使這是他平生所做的唯一的善事,那也是你的朋友。”在楊受成落難時,有人翻臉不認,避之唯恐不及,令他很失望,但這就是一面照妖鏡,讓他在這個吃喝銷金、人心複雜的香港,給自己訂立了恆久的處世之道,那就是韓愈的古訓:“須就近有道之士,早謝卻無情之友。”
官場上廣交三教九流,的確在事業起步的時候,能起到積極的作用,但是如果不加以甄別,有的時候也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此時,已經順利回到亢州的彭長宜,走進了老巴開的清真飯館,老巴原來的房子拆遷後,換了寬敞的兩層門臉,他就開了一個飯店,生意很好。見他來了,老巴滿臉堆笑的迎接着他。他說:“我剛從閬諸趕回來,昨天晚上喝的酒還沒下去呢,你先給我來點吃的吧,今天中午要是再喝的話我就殘了。”
老巴說:“您說喝多少就喝多少還不行嗎?”說着,就把彭長宜往裡面的一個小格子間裡讓。走進去纔看見還有兩個人在裡面,彭長宜就笑了,一個是劉忠,另一個是田衝。
劉忠站起來,把彭長宜讓到裡面說道:“我早上去你家找你,弟妹說你昨天跟市長走了。”
“是啊,跟市長去閬諸見了一個客人,把我們都喝趴下了,按說還真回不來,要不是怕老巴不高興,怎麼也回不來了。”
旁邊的老巴說:“彭主任有事往回打個電話就行了,我哪能不高興呢,頂多就多了一點遺憾而已。”
田衝說:“市長也多了?”
“多了,現在還迷糊呢。”彭長宜說這話的時候,從內心來講的確希望江帆酒沒有醒,那樣他就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他長出了一口氣,自己明明就是給江帆騰時間,爲什麼心裡還這麼難受呢?
彭長宜這頓飯滴酒未沾。
江帆絕對揣測不到彭長宜眼下的心情,因爲他此時正和丁一相擁而眠。
丁一小眯了一會後,睜開了眼,她看了看江帆,發現江帆仍然閉着眼,頭枕在他的胳膊肘上,她衝着江帆輕輕吹了一口氣。江帆笑了一下,仍然沒有睜眼。丁一就伸出兩根手指,把江帆的眼皮扒開,說道:“該起牀了,大好時光我們不能在牀上度過。”
江帆睜開了眼,說:“今天我歸你領導,你說怎麼玩就怎麼玩。”
丁一坐了起來,雙手護住胸部,說道:“跟我回家。”
江帆一聽,故意用被子蓋住了臉。
丁一咯咯地笑了,說道:“是回我家,不對,是我住的地方。”
江帆這才拉下被子,說道:“如果碰不到你家人的話,可以去。”
丁一高興地說道:“我先請你吃飯,到了我這一畝三分地了,不能讓江大市長捱餓。”
江帆點點頭,說:“擁護。”
“那就快起吧。”說着,丁一跳下牀,開始穿衣服,等她穿好衣服後,見江帆仍然沒有起牀,就說道:“怎麼了?”
江帆看着她,伸出手,拉過她,說道:“不怎麼,很享受這種感覺,可惜這是賓館而不是家。”
丁一笑了,說道:“麪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現在,請起來。”說着,用力把江帆拉了起來。
江帆很感激丁一,感激她的善解人意,感激她從不逼他,握着她的手說道:“謝謝你,小鹿。”
丁一歪着頭說道:“不客氣。”說着,就將他的衣服遞給了他。
丁一很想跟江帆在路邊吃小吃,怎奈,吃小吃的地方都無法停車,丁一很失望,最後,他們把車停在了一個停車場,步行到了一個附近的露天麻辣燙小吃攤,這個小吃攤圍着許多吃客,這些吃客都是年紀不大的少男少女們,丁一湊了過去,然後坐在板凳上,江帆說:“你不是不吃這些東西嗎?”
丁一歪着頭,說道:“今天有你在,我特別想吃。”說着,使勁地眨着眼。
江帆看了看周圍吃客,小聲跟她說:“這都是小孩子們吃的東西,咱們在往前走走吧。”江帆說着,就往四周看着,他指着不遠處說道:“我們到那裡去吃西餐,坐在這兒會感冒的。”
丁一伸出手,握住了他的,仰頭看着他,說道:“我不想去飯店,就想在這兒,熱鬧。”
江帆低頭看着她,發現她眼裡有晶瑩的光亮,冬日的暖陽,照射在她的身上,給她整個人鍍上了一層光暈,她的睫毛上,似乎還跳躍着光亮。江帆的心一動,儘管丁一不說,但是他心裡明白丁一爲什麼喜歡在露天裡吃東西,這麼久以來,他和丁一從來都沒有在光天化日之下牽過手,更不用說公開坐在露天地裡吃東西了,想她也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哪個不是和戀人成雙成對的出入,可是自己剝奪了她享受陽光愛情的權利,在這個無論是人口還是面積都要比亢州大十多倍的城市裡,周圍都是陌生人,沒人能認識他們,所以,她也想利用這次難得的機會,和他享受一下陽光下的徜徉。他沒有理由不給予她這麼一次機會,就雙手握住她的手,板過她的身子,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說道:“好,聽你的,就在這裡。”
丁一又仰起頭,看着他,咧嘴笑了,眼角就流出了眼淚。江帆的鼻子也有些酸,他的手在她的後背拍了拍,然後繞過來,並肩跟她坐在長板凳上。等坐下之後,江帆的心情忽然大好,看着旁邊的車水馬龍和眼前裡裡外外的行人,背上曬着太陽,儘管腳和腿有些寒冷,但是眼前的麻辣燙卻很熱鬧,走了一撥人,又來了一撥。而且全是年輕的陌生臉孔,沒有人能認出他,他也很開心。
他們點了蘑菇、蝦、蔬菜、魚丸、蟹棒等等,一堆東西,老闆看他們要的過多,就給他們上了一個大盆,自己可以涮,看着漂浮上面的紅油和一層辣椒,丁一聞了聞,然後偷眼看着江帆,發現江帆正看着自己笑,她故意滿不在乎的拿起一串蘑菇,放了進去,半天,才從盆裡拿出,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嚐了嚐,居然沒有想象的那麼辣,把一串蘑菇吃完後,胃口大開,說道:“好吃,好吃,快吃。”說着,就把要涮的串放進好多。
他們吃了好多,直到再也吃不下了,丁一感覺嘴脣呼呼冒火,畢竟沒有這麼吃過麻辣的東西,她大聲招呼老闆:“老闆,要可樂。”老闆給他們拿上兩聽可樂,丁一說:“要冰鎮的。”
江帆撲哧一聲笑了。
老闆說道:“沒法再冰鎮了。”
丁一這才納過悶來,不由的仰頭笑了,跟江帆說道:“我被辣糊塗了。”說着,拉開拉環,連着喝了好幾口,又連着打了幾個響嗝。
江帆說:“注意淑女形象。”
丁一笑了,說:“今天不注意了,真痛快,你喝一口。”
說着,就要去給他打可樂。
江帆說:“我不喝,太涼,你也少喝。”
丁一說:“我心裡跟着火一樣,嘴脣都麻木了,沒有知覺了。”說着,還故意衝他嘟着小嘴。
江帆不敢看她了,連忙低下頭。
丁一臉紅了,她忙看看左右,發現沒有人注意他們,大都是年輕的戀人邊吃邊卿卿我我,誰也不會注意他們。她並着嘴,看着江帆就笑了。
畢竟兩人不太擅長吃麻辣燙,要的東西連一半都沒吃完,擦擦嘴結了賬後,他們離開這個小吃攤,江帆問:“想去哪兒,我陪你。”
丁一說:“太冷了,不轉了,上車。”說着,就小跑着奔向停車場。
江帆邁開大步趕上她,伸出胳膊擁住她向前快步走去。
坐在車裡,丁一降下車窗,把手伸到窗外,高興的張開五指,讓風從自己的指縫中穿過。
江帆說:“小心把手指凍掉。”
“呵呵,凍不掉的,我沒有那麼嬌氣。”
江帆說:“你只把中間那根手指保護,其餘都凍掉都沒關係。”
“咯咯咯,你真自私。”丁一想起中間這跟手指代表的是江帆,就開心的笑了。
“我要聽音樂。”說着,就要打開音響。
江帆攔住她的手,說道:“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今天跟我一起回單位怎麼樣?”
“這個……”丁一有些犯難,“哥哥明天也回部隊,他說早上先送我,我……沒有理由改變主意。”
江帆知道丁一跟這個繼哥的感情很好,就沒再進一步要求。
丁一突然說:“你今天也不走了,住我家,然後一早再走。”
“你陪我住嗎?”
“這個,我得想想。”
“你要陪我住我就住。”江帆故意說道。
“我一會給家裡打個電話,跟爸爸請示一下試試?”
江帆見丁一爲難,就說:“不用啦,你別試了,我也不跟你的家人搶你。你好好陪老爸吧。”
“我想陪你。”丁一歪着頭說道。
江帆颳了一下她的鼻子說道:“你明天就回亢州了,我們有的是時間在一起。”
丁一點點頭。
到了老房子,丁一指揮着江帆停好車後,走進了自家的宅院,江帆進來後,圍着屋子轉了一圈,說道:“這是你媽媽住過的房子?”
丁一點點頭,說:“喬姨和陸原哥哥也住過,但是現在都是媽媽在的時候的原貌。”
江帆走過來,抱住了她,說道:“你很愛你的媽媽?”
丁一偎在他胸前,說道:“我也很愛你。”
江帆低頭就吻住了她,他很想說點什麼,但是卻說不出,只能說道:“我也愛你。”
丁一掙開他的懷抱,說道:“走,到樓上看看。”
丁一領着江帆就上了樓,她忽然有些恍惚,記得很久很久前,她也是這樣領着科長上的樓,只不過那個時候春天。
江帆上了樓,打量着四周,說道:“不錯,別有洞天,在這裡,非常適合做學問。”
丁一說:“是的,其實每次回來我都想在這裡住,但是爸爸不喜歡,每次回來也就是看一眼,通通風,很少在這裡住了。”
江帆說道:“不像沒人住的樣子。”
丁一說:“喬姨和爸爸經常過來收拾,開窗子通風,打掃衛生,夏天他們有時候騎車散步,也過來在這裡歇一歇。”
江帆走到書櫃前,看見裡面一個鏡框,打開,說道:“你媽媽?”
“是的。”
江帆恭恭敬敬的往後退了一步,衝着照片鞠了一躬,不知爲什麼,丁一的眼淚奪眶而出,她過去就從後面抱住了江帆……
那一刻,江帆感到丁一很柔弱,柔弱的就像一隻小貓,他轉過身來,把她就抱在懷裡,說道:“多大的丫頭了,不怕讓你媽媽笑話?”
“呵呵,笑話也沒事,反正又沒有外人,再說了,在自己家裡,不怕的。”
江帆使勁抱了抱她,鬆開,圍着屋子轉了一圈,發現了屏風後面的臥室,說道:“你夠腐敗的,一人住這麼大的房子。”
“呵呵,是啊。”她擦了一下眼淚,說道:“開始哥哥結婚的時候,我說把這房子讓出來,可是他們不來,後來嫂子就又分到了一個小面積的房子,爸爸說這個房子是媽媽他倆留給我的,所以,喬姨他們搬走後,我就又按原來媽媽在的時候,把舊傢俱擺了出來。”
“呵呵,你比我強多了,你這麼小就有房子了,我目前還是無房戶呢。”
丁一看看他,說:“那是你不要,想要就會有。”
江帆聽了她這話,一下子抱過她,說道:“你這麼瞭解我?”
“當然,我是誰呀。”
“謝謝,謝謝你,謝謝你對我的鼓勵。”江帆動情地吻了她。
他發現她的眼角又流出了新的淚水,就捧着她的臉說道:“你那麼早沒了媽媽,是不是流了許多眼淚……”
他的話沒說完,丁一眼裡的淚就又流了出來。
江帆給她擦着,說道:“你真是一個讓人疼愛的孩子。以後,我會讓你的眼淚消失。”
丁一別過頭,擦了一下淚水,笑了,說道:“你別讓我的眼淚曾經流量就是了。”
“哈哈。”江帆鬆開她,爲她的幽默笑了,說:“流量不會增加,只會減少,這一點,我江帆有信心!”
丁一握過他的手,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他的大掌裡,說道:“謝謝啦——”
江帆忽然想起了什麼,把她抱緊了一下,說道:“對了,我跟你還有事情說。”
“什麼事?”
“等下。”江帆說着,鬆開了她,就起身下了樓,很快,就拿着手包上來了,他坐在舊藤椅上,說道:“過來。”
丁一就走了過去,坐在他旁邊。
江帆說:“這是幾個活期存摺,哪兒的都有,也有和甸的,你有時間取出來,存在你的名下。”
丁一有些不解,說道:“爲什麼要給我錢?”
江帆笑了,說道:“傻丫頭,我沒有給你錢,是讓你保管,懂嗎?”
丁一說:“還是你自己保管吧,我再給你花了。”
江帆笑了,說道:“就是給你花的,這是我們的錢,放在你這我放心,我拿着不好。”
丁一聽他這麼說,就不好再問什麼了,就說:“我取出來後,還是以你的名字存吧。”
江帆說:“如果存我的名字,我還讓你存幹嘛?以你的名字,取出來後,就存在閬諸吧,別存在亢州。”
丁一有些猶豫。
江帆說:“拿着吧,你放心,這錢,沒有問題。”
丁一笑了,說:“我相信你,我不是懷疑這錢有問題,我是說我拿着你這麼多錢不大好吧,還是寫你的名字吧。”
“聽話,不要爭了,我有自己的考慮。”江帆把存摺放在了她的手上說。
聽他這麼說,丁一就不再拒絕了,說:“行,我替你保管吧。你什麼用錢告訴我,我再給去支。”說着,就將幾個存摺放進了兜裡。
江帆很有興致的看着書櫃裡的書,他很喜歡丁一這個房子,只有這樣的房子,這樣的家庭環境,才能培養出丁一這樣超凡脫俗的女孩子,即便是多麼心浮氣盛的人,呆在這樣的環境裡,也會變得的氣定神閒。他不由地說道:“你的確是一個書香女孩兒。”
丁一笑了,調皮地說道:“喜歡你對我的一切冠名。”
“哈哈。”江帆大笑。
這時,丁一的呼機響了,她一看是爸爸,就說,我打個電話,說着,拿起電話給爸爸撥了回去。
爸爸說:“小一,你們聚會還沒散嗎?”
“散了,我現在在老房子呢,您有事嗎?”
“沒有,你哥讓我問問你。”
“對了,爸爸,明天我該回單位上班了,我想今天晚上在這邊住一宿。”
爸爸說:“還是回來住吧,既然知道明天要回去了,就回來住。”
丁一想了想,沒詞了,本來申請的理由就不充足。
“你哥問你,用他去接你嗎?”
丁一忙說:“不用不用。”
“那好,呆會就行了,早點回來吃晚飯。”爸爸說道。
丁一放下電話後,雙手一攤,說道:“爸爸不同意。”
江帆笑了,過來抱住她說:“肯定會不同意。”
“那你怎麼辦?”
“我一會回亢州,回去等你。”
丁一緊緊地抱着他,喃喃地說道:“很想在這裡跟你過一天。”
江帆摸着她的頭髮,說道:“會的,以後我們創造機會,好嗎?”
丁一點點頭。
江帆把丁一送回去後,就回亢州了。
第二天一早,丁一也搭哥哥的車回到亢州。
一年,就又這樣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