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不說話了,有些事,他是不便於和老顧探討的。
進了農場的大門,就看見了江帆的車停在考南牆跟的陰涼處。彭長宜老遠就看見後排房子圍起了圍牆,而且東邊門口處聳立起一間小房子。彭長宜嘆了一口氣,說道:“真是難爲你了,忙得我都沒時間過了看看。”
老顧說:“跟我還客氣。”
“那個小廚房裡刷白了嗎?”
老顧說:“刷了,這響晴的天,都幹了。”
“煤氣竈都弄好了吧?”
老顧說:“大件都弄好了,就是鍋碗瓢盆準備得不齊全,我當時就想這些小件還是讓他們自己選合適。”
彭長宜說:“這裡離市區遠,一個抑鬱,一個拐腿,他們自己買太不方便了。”
“那行,我把您送到地方,我就去超市。”
“也不是那麼急,具體需要什麼,一會讓部長拉個單子,你照着單子就採購就行了。”
“也好。”
他們說着話,老顧就直接將車開到了北邊最後一排房子的外側的水泥場院裡。
彭長宜下了車,他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圍着這個房子看了看,就見東西兩面的圍牆壘起來了,門口開在東邊緊靠南牆的地方,門口是一個很簡單的用磚砌的門樓,院門是兩扇漆了醬色漆的鐵門,走進門洞,還能聞到新鮮的漆味。老顧說,自從裝上門後,他也沒再來過。
進了院子後,就見江帆和王家棟正坐在院子中的涼棚底下,他們一邊喝茶一邊在聊天,中間是一張白色的塑料圓桌,六個白色的塑料椅子,上面放着一個竹蓆,竹墊上是開水壺和幾種茶具茶葉罐什麼的。
這是他特意吩咐老顧置辦的,爲的就是部長他們可以坐在涼棚下喝茶聊天。
彭長宜沒有急着跟部長打招呼,眼睛四下來回踅摸着,他在找另外一個身影。
江帆知道他在找誰,就衝他招招手,小聲說道:“長宜,長宜,過來,過來,坐下。”
彭長宜見江帆招呼自己坐下,就小聲說道:“部長,她呢?”
江帆笑了,仍然小聲說道:“就知道你在找她呢。”
“您怎麼知道的?”
部長也笑呵呵地說:“你小子進門眼睛直勾勾的,誰看不出來?”
彭長宜坐在江帆旁邊,伸長了脖子,往北屋張望,又往新蓋的這間小廚房張望,都沒看見古卓,他站了起來,看着這個小廚房,說道:“這幾天忙得我都沒顧上來看看,完全是老顧一手操持的。”
說着,他便低頭進了廚房,看了看,的確是按他的意思設計的,一進門就是一個小餐廳,一個可以摺疊起來的圓桌放在牆角處,旁邊是一摞圓凳。再往裡走,就是一個半開放式的小廚房,廚房和餐廳之間還用紅磚砌了一個長方形的水磨石的檯面,說是吧檯也可以,就兩個人吃飯的時候,完全可以在這個吧檯上完成,儘管房間面積不大,但功能齊全,設計合理。
彭長宜揭開鍋看了看,又看了看竈具,似乎他們還沒有起火做飯。
他走出來問道:“開火了嗎?”
王家棟說:“只是簡單地開了開火,做了一些簡單的如雞蛋湯炒青菜,我們剛來三四天,踏實踏實,另外有些東西準備齊全了再搞一個隆重的開火儀式,現在大部分時候是在老鄒的食堂吃呢。”
彭長宜說:“還差什麼?鍋碗瓢盆不是都有嗎?米麪調料什麼的可以先到前面去要,到年底咱們再跟他算總賬。”
王家棟說:“不急,過兩天先讓小卓慢慢適應,冷不丁柴米油鹽醬醋茶全來了,我怕她接受不了,另外,我也想讓她親自去買這些生活用品,這樣,對增加她家的意識恢復健康有好處。”
彭長宜說:“她從前可能都沒沾過油煙,對做飯沒有意識。”
王家棟說:“所以我沒有急着把她帶進家庭生活中。”
江帆和彭長宜感覺王家棟對古卓是一片真心,沒有把她帶入家庭生活當中,那麼這幾天肯定都是在極其詩意的情況下度過的。
彭長宜小聲說道:“我在想這幾天你們過得肯定非常詩情畫意。”
王家棟有些不自然,說:“都半截子入土了,哪還有詩情畫意,要說哄孩子還差不多,我這幾天在哄着她玩,讓她慢慢適應,僅此而已。”
彭長宜一時鬧不明白部長爲什麼說“僅此而已”,但是他似乎能體會到部長對古卓細心貼心的照顧,他說:“她對這個家還滿意嗎?”
王家棟說:“不得不說女人對家的感覺是先天的,第一天來的時候,我在半路上就跟她說咱們回家回家的,她聽了後非常安靜,來到這裡後,我到前邊拿了鑰匙,領着她開了門,告訴她,這就是你的家時,她表現仍然很安靜,而且對這個家很感興趣,看了這個看那個,圍着院子轉了好幾圈,還讓我把西邊你的房間打開看了看,還知道問我,這個別墅很貴吧?我說不貴,這是自己蓋的房子,所有的建設成本都是可控的,所以不貴。”
彭長宜小心地問道:“現在治療着嗎?”
王家棟說:“她討厭吃藥,尤其是西藥西醫,不知爲什麼,她對這些特別恐懼,我不知道在她服刑期間發生了什麼,她看見我吃西藥都恐懼,第一天看見我手裡的藥片後,連忙就給我扔了,所以我就在想,這裡面肯定有事,不然她不會無緣無故地對藥片這麼敏感,所以我現在基本不當着她的面吃藥。監獄有個女指導曾經跟我瞭解過她這方面的原因,我說我們在一起工作的時候沒發現她懼怕西醫和藥片,顯然,她這個毛病不是在監獄裡養成的,一定是在審查調查期間,也就是在當地看守所裡發生了什麼。所以我纔有了自己研究她病情自己給她治療的想法,不過目前我還沒有那麼做,我想再觀察一段時間,看看她到底是什麼原因引起的,然後對症下藥。”
江帆說:“你進來的時候,我正在跟老部長推薦張華,我說讓張華有時間過來給她看看。”
彭長宜說:“對呀,張醫生的醫術很高的,先讓真正的大夫給她看看,吃中藥調理調理,再加上您的愛心治療,應該沒有大的問題。”
王家棟說:“她主要問題在這裡。”說着,他指了指腦袋,又指了指心口。
彭長宜點點頭,小聲說:“她現在人在哪兒呢?”
王家棟說:“江書記來後就躲屋裡去了,就怕見生人,一見生人就以爲是抓她來的,我一個勁地說江書記是咱們的好朋友,是幫助咱們來的,她才安靜下來,可能看出江書記太像當官的了。”
江帆笑了,說道:“那好,我以後再來這裡先換身行頭再來。”
王家棟也笑了。
彭長宜皺着眉說:“這麼嚴重?”
江帆說:“是啊,我進來的時候,她正坐在你這個位置上剝毛豆,見我來了,端着毛豆就要往屋裡跑,幸虧部長及時解釋,她才安靜下來,看了我半天,但還是端着毛豆進屋了。”
“毛豆?”彭長宜不解地問道。
王家棟說:“是啊,昨天老鄒的助理小劉送過來一把毛豆,我讓她摘下來剝了,晚上就在食堂炒了一盤肉末毛豆,她非常喜歡吃,中午吃飯的時候還想吃,我就領着她到地裡又拔了一把毛豆,江書記進來的時候,正在聚精會神地剝毛豆。”
不知爲什麼,聽了王家棟的講述,彭長宜心裡就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非常不是滋味,他不停地眨着眼睛,聲音有些沙啞地說道:“我想看看她行嗎?想看看她還認識我嗎?”
王家棟說:“這個……我去叫她出來。”
“長宜,還是別了……”江帆說道。
“試一試。”王家棟說着,就拄着柺棍站了起來,他走到門口,敲了一下門上的玻璃,叫了一聲:“小卓啊,小卓——”
彭長宜聽得出,這聲“小卓”叫的極其溫柔和小心,就像在呼叫一個膽小不敢見生人的孩子,他知道,憑王家棟對古卓的那份愛心,古卓一定能恢復健康。
王家棟見屋裡沒有動靜,就推開屋門走了進去。
過了一會,也不知王家棟是怎麼做的工作,門,從裡面打開了,王家棟走了出來,他站在門檻的外面,衝裡伸出一隻手,裡面的人立刻抓住了他的手,他輕輕用力,古卓這才慢慢被部長拉了出來。
天!彭長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這個目光呆滯臉龐浮腫臉色蒼白行動遲疑的人,就是當年那個颯爽英姿聰明伶俐漂亮幹練能說會道左右逢源的警花古卓!
他慢慢地站了起來,儘量裝出平靜的表情,向她伸出手,溫和地說道:“還認識我嗎?我是長宜,彭長宜,忘了嗎?當年在火車站,我舉着一個大牌子,到車站接你,上面寫着‘接古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