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事處的氣氛很詭異,人人都顯得十分緊張。看到豐田車進門,才各自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主任回來了,就有了主心骨。待得尤利民從車上下來,一個個又大吃一驚。
這是怎麼說的?
尤省長真的爲了這幾個下崗職工回來了?機票都訂好了的。
都說尤省長勤政愛民,是個好領導,現在看來,果然名不虛傳。爲了這幾個下崗職工,都已經到了機場,也硬生生地趕回辦事處。
辦事處一正兩副三位主任,一位送尤利民去機場,一位在岔路口“埋伏”,另一位已經去體改委接了那幾名下崗職工回來,見尤利民下車,忙即迎上前來,低聲說道:“省長……”
“辛苦了。”尤利民點點頭,隨即問道:“彥華來的那幾位同志呢?”
辦事處副主任連忙說道:“已經安置好了,情緒還是有些不穩定,叫喊着要見大領導……嗯,他們直接說要見省長……”
副主任邊說便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尤利民的臉色。
範鴻宇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誰告訴這些下崗職工,省長在首都?
當此之時,大家的眼神都落在尤利民的臉上,範處長這個細微的蹙眉動作,沒人注意到。
尤利民問道:“一共幾個人,什麼情況?”
辦事處副主任答道:“一共五個人,三男二女。年紀都在四十歲以上,最大的那位女同志。有五十三四歲了,姓黃,據她自己說,以前是彥華市百貨公司的副經理。現在百貨公司改制,她被安排去擔任倉庫保管員,她很不服氣……另外四位,都是百貨公司的下崗職工,其中有一個是工會的副主席。下崗在家,領生活費。還有三個,家庭條件非常困難,也下崗領生活費,曾經在彥華百貨公司吵過,砸爛過東西,被派出所治安拘留了五天。”
範鴻宇一聽。便即瞭然於胸,彥華百貨公司鬧得最厲害的五個人都到齊了,一起到首都來上訪。
“好,你安排他們先休息一下,喝點茶水,要是沒吃飯的話。先給他們安排吃飯。等他們情緒穩定一點,我再和他們見個面。”
尤利民隨口吩咐道。
剛纔尤利民急着去體改委,是想要儘快控制事態,如今人已經到了辦事處,那就不必急在一時。這幾個人情緒不穩定。談話效果就不會好。
“是,省長。我馬上就去安排。”
副主任忙不迭地答應一聲,轉身就走。
孰料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很突兀地在辦事處的會客室裡叫喊起來。
“省長,是尤省長……尤省長,尤省長,我們要見你……”
是一位女同志的喊聲,聽上去年紀比較大了,應該就是那位姓黃的原任副經理,在會客室的窗口見到尤利民了。
尤利民出任青山省長已經有兩年多時間,時不時在電視和報紙上露個面,黃副經理將他認了出來,十分正常。那個時節的基層幹部,對新聞時事還是比較關注的。
尤利民便即臉露微笑,向會客室的窗口揮了揮手,大步走進了辦事處。
既然已經被他們“發現”,原定計劃自要加以改變,尤利民隨即走向會客室,範鴻宇和辦事處的三位主任緊緊跟隨在後。
青山省駐京辦事處租的是某個單位閒置的一處辦事機構,進行了一定的改裝,內部條件還算一般,自然和正式的賓館酒店沒有多少可比性。一些經濟富裕的省市,財力充足,他們的駐京辦事處就比青山省駐京辦要奢華得多,完完全全按照高標準的酒店建造起來的。
不過在這樣的事情上,尤利民從來不攀比。曾經有人提議,要新建一個駐京辦,也搞成賓館酒店的模式,被尤利民批評了一頓。
正愁着不夠錢用呢,湊什麼熱鬧?
當然,青山省再窮,財政再緊張,省領導真要搞一個像樣點的駐京辦,也不是拿不出錢來。所謂“再窮不能窮政府,再苦不能苦幹部”嘛。
“同志們好!”
尤利民緩步走進會客室,笑容可掬地向幾位下崗職工問好。
“尤省長好……”
“尤省長……”
那幾名下崗職工立即就涌上前來,爭先恐後和尤利民打招呼,滿臉都是激動和期盼的神情。似乎尤利民一到,他們遇到的諸般問題,就能立時迎刃而解。
尤利民笑着和五人一一握手,說道:“同志們,你們遇到了一些困難,我們沒有及時解決,害得大家千里迢迢趕到首都來尋求幫助,我很慚愧啊。作爲省長,我的工作沒有做好,我代表政府向你們道歉!”
態度相當誠懇。
三位辦事處主任便人人臉露異色。
範鴻宇暗暗感慨,這個時期的大領導,果然和他後世所認知的大爲不同。
“對不起尤省長,給政府添麻煩了。可是,我們確實遇到很大的困難了……我們,我們委屈啊……”
打頭的那位五十幾歲的女同志便哽咽起來,滿腹委屈地說道,一邊伸手抹眼淚。
“嗯嗯,彥華百貨公司的情況,我也聽下面的同志彙報過了,是存在一些問題沒有及時處理好,讓同志們受委屈了……來,黃大姐,各位同志,都請坐吧。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尤利民連連點頭,十分溫和地說道。
黃大姐便驚喜地說道:“尤省長,你知道我的名字?”
“當然了,黃大姐以前是百貨公司的副經理嘛。”
尤利民倒不是謊言相欺,自從韋春暉向他彙報了彥華國企改制工作引起國家體改委的重視之後,他專程瞭解過彥華國企改制的情況,尤其對彥華百貨公司的情況瞭解得更加深入。畢竟這個事情鬧得動靜挺大。
“謝謝,謝謝尤省長關心。”
黃大姐連忙擦乾了眼淚,緊緊握着尤利民的大手,連連搖晃,心情十分激動。
紛紛擾擾地忙亂了一陣,五名下崗職工終於坐了下來,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坐在長沙發上的尤利民。
辦事處的會客室比較寬敞,佈置了一圈半圓形的沙發,可以容納十幾個人,按照尤利民的要求,辦事處主任和他一起坐在長沙發上,範鴻宇則坐在旁邊,攤開筆記本,做好了記錄的準備。
這要算是相當正式的座談會了,自然要做好會議記錄。最終如何處理彥華百貨公司下崗職工的問題,尤利民在這個座談會上的表態將是最主要的“依據”。
“同志們,我想先了解一下彥華百貨公司改制的基本情況。黃大姐,你是百貨公司原先的副經理,這個情況你應該比較瞭解吧,就請你先談一談,其他同志有不同意見,等會再補充。”
尤利民很和藹地說道。
五名下崗職工便一頭,誰也沒有異議。在此之前,誰能想到,有朝一日能夠和省長坐在一起,當面向他反映問題?一個個神情激動之中夾雜着絲絲的興奮之意。
問題解決有望!
這幾位同志,最年輕的也在四十開外了,除了黃大姐和另外一位四十八九歲的男同志衣着略微光鮮之外,其他三人的打扮都非常樸素。那位男同志,應該就是百貨公司工會的副主席,大大小小算是個幹部。另外那三位,估計正是家庭條件十分困難的三名下崗職工。
黃大姐穩了穩神思,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兩口,這才勉強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開始向省長彙報。最先那兩分鐘,結結巴巴的,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估計還是緊張的。
“黃大姐,不要急,慢慢來,咱們有的是時間,一定會把問題弄清楚的。”
尤利民便微笑着安慰了幾句。
“好的好的,省長,我慢慢來,慢慢來……”黃大姐連連點頭,有點難爲情地笑了一下,說道:“情況是這樣的……”
接下來的彙報,就流暢多了。
黃大姐反映的情況,基本和尤利民瞭解的一致。
“省長,我今年五十四歲了,五一年我就參加了革命工作,一輩子在供銷系統上班,五六年入的黨,三十三年的黨齡了。我爲國家幹了一輩子的工作,到頭來卻給香港人打工?我將近四十年的工齡,三十三年的黨齡,一輩子沒犯過錯誤。眼看就要退休了,憑什麼讓我下崗,讓我去做倉庫保管員?我有高血壓,心臟也不好,那些貨架,有的三四米高,我爬上爬下的,每次都嚇得要死……省長,我什麼錯誤都沒有犯過,爲什麼要這樣子對我?我們還是不是執政黨的幹部,還是不是國家的幹部?黨和政府,還管不管我們?省長,我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黃大姐說着,又激動起來,眼淚不絕涌出,從口袋裡掏出手絹,不住擦拭。
“是啊,省長,黃經理還是地區的五一勞模呢,年年都評爲先進工作者……香港老闆這樣子對待她,真的很不公平,對我們也很不公平。我們又沒有做錯事,沒有犯過錯誤,爲什麼要這樣對我們?現在連飯都吃不起了,小孩子還要上學……”
其他幾位下崗職工見狀,立時紛紛出聲附和,義憤填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