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將目光集中在艾格身上。
他以後勤官之身份被莫爾蒙派向南方,長期不在長城,導致在黑衣弟兄中天生不夠接地氣,以至於支持他的莫爾蒙司令一出意外立馬陷於困境……但有失必有所得,他在外派公幹期間的所作所爲所經歷,可遠不止是“在君臨種出了守夜人產業這棵搖錢樹”一項這麼簡單——趁着勞勃召集七國平叛的契機募集資金、順勢與幾乎整個維斯特洛的貴族結交;依靠輿論和公開露臉創造個人知名度、改善守夜人形象;利用職務之便和閒暇時間瞭解七國風土人情和政治生態,天下大勢盡在掌握中……
這一切的一切,導致了一個結果:同樣是守夜人,他的名氣和辨識度,可遠非同樣掛着“首席”名號的其他守夜人高層或要塞指揮官可比。
別的不提,在場的北境貴族就幾乎全都認得出他,對其瞭解、與其聯繫,也絕非僅僅一張臉和一個名字這麼簡單。
蓋伯特·葛洛佛朝艾格笑着點點頭:“首席後勤官大人,你拿回深林堡救出了我兄弟的家人,又抓到阿莎·葛雷喬伊交給我作人質,我欠你不止一個人情。按理說我不該爲難你……但贈地安置計劃事關重大,要是過兩日在巡視中看到的狀況太過離譜,我也是會當一回鐵面無私之人的。”
“那是自然。”艾格朝說話者感激地點點頭,他當初率兵解深林堡之困,如今又頂着莫爾蒙司令繼承人的帽子跳出來主動認領責任,可不就是爲了這句話?不能太過離譜——從另一個方向解讀,意思不就是公開表態:只要別太離譜,葛洛佛家都會聲援支持贈地安置計劃?
這時候,盧斯·波頓輕飄飄地也插了句嘴:“首席後勤官的本事和頭腦,我們都已見識過,我倒覺得,他擺平個野人,實在不成問題。”
……
如果說葛洛佛伯爵的支持在艾格預料中,那老剝皮在這時候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誇獎來,就讓他有些受寵若驚和迷惑了,這到底是真心話,還是瞭解自己和史塔克家關係才故意示好拉近關係?
艾格幾個月前可纔在后冠鎮把人家的一個私生子——冒充臭佬的拉姆斯·雪諾給吊死了。回想起來,在這小小的黑城堡裡竟有兩個男人有兒子因自己而死,其中約恩·羅伊斯已將自己視如仇寇,此刻面對另一個盧斯·波頓……有求於人之下,要說不心虛是假的。事到如今,也只能寄希望於:這傢伙仍以爲拉姆斯乃羅德利克爵士率領的臨冬城軍隊所殺,送到長城來那個是真的臭佬了。
憑對劇情的記憶和所聽聞的事情發生經過來看,盧斯·波頓好像也確實不清楚情況,更何況他如今娶了一個佛雷家的女人,肚子裡懷着正統的孩子……多半也不會去追查自己那個被史塔克家處決了的私生子的下落。
巡視還未開始,四家中就有兩家的表態明顯傾向了艾格,看似機緣巧合,其實又是必然結果。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保守派們臉色一下難看到了極點,默默彼此交換了下眼神,都沒有再說話。
“好了,相信我,艾格的本事,我比在座各位都瞭解更多,但贈地安置計劃的究竟,我是一定要眼見爲實的。”羅柏·史塔克擺擺手,打斷了議論:“好了,今日這頓晚餐是爲四家大人接風洗塵,公事什麼的,不談了。我先敬諸位老大人一杯,願各位長輩健康平安,也希望凜冬短暫,盛夏長駐!”
寒冷的地方,祝酒詞也別具特色,這是一句北境常用的祝福,也是大部分北境人的真誠願望,在場所有人都順着北境守護的動作端起了酒杯:“願凜冬短暫,盛夏長駐!”
……
羅柏雖年少,但憑着兩場戰爭已經打出了屬於自己的威望,他說先不談公事,於是宴會接下來的過程中大家便果然不再提。北境諸侯們可不清楚守夜人中保守派和改革派正進行的明爭暗鬥——實際上,除了盧斯·波頓這樣眼光毒辣嗅覺也更敏感的人外,他們中大部分可能連守夜人分爲兩派都不清楚。
從南方活着帶大量戰利品和無數榮耀歸來的愉悅感尚未褪去,此刻又是在歷來最爲親近的守夜人的地盤上,於壁爐烘烤出的溫暖空氣和滿滿的安全感包圍下,他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很快進入了狀態。
酒酣耳熱,葛洛佛伯爵忽然想起了什麼,放下酒杯,扭頭對羅柏說道:“羅柏大人,還有一件事,我得向您彙報一下……不不不,和長城沒有關係,是鐵羣島那邊。我將艾格大人在深林堡俘虜的阿莎·葛雷喬伊帶回了城堡,準備用於交換羅貝特的兩個孩子,可沒等我們將要求交換俘虜的信送出去,那幫海盜就提前把加文和艾娜——送了回來。”
“嗯?”羅柏也放下酒杯,好奇起來:“這不可能,鐵羣島到深林堡可有幾天航程呢……兩個孩子……我是說,他們還好嗎?”
“除受了點委屈,沒缺手也沒缺腳——實際上,頭髮都沒少一根。”兩個孩子的父親,羅貝特·葛洛佛聳聳肩回答道,從他輕鬆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兩個孩子確實沒事。“送他們回來的鐵民還帶回了阿莎·葛雷喬伊舅舅的口信——讓我們直接釋放那女海盜,別送回鐵羣島。”
***
大廳內熱鬧依舊,但坐滿關鍵人物的這一桌卻安靜下來,一衆長期呆在長城的守夜人軍官是完全不瞭解北境貴族們在討論什麼,而餘下的北境人們……包括艾格,卻完全陷入了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境地。
自伊耿騎龍征服這塊大陸以來,七國之間的衝突無論是頻率還是烈度,都比統一前有了徹底性地下降。但維斯特洛的封建本質依舊沒有改變:而在貴族領主間,有些約定俗成的東西,依舊像現代社會人們口中喊着的“人人平等”一樣神聖不可侵犯——其中,對待、處置俘虜的方式,就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戰爭中,沒人能保證常勝不敗,所有人都有可能被活捉。貴族希望自己在被俘時能吃飽穿暖、能獲得基本的尊重、最後能平平安安地回到家裡……以己度人,在對待自己抓到的俘虜時,貴族們往往也會保證一定的待遇。說得好聽叫“騎士精神”,即使本質就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罷了。
其中,尤其在交換俘虜這一條上,貴族們就有一套完整的潛規則:
什麼級別的俘虜,對應什麼級別的價碼。平民、騎士、領主……從幾個銀幣到上千金龍不等,地位越顯赫、家族越富有,就值越多贖金,雖然不明碼標價,但其數額一定會控制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內,絕不會獅子大開口,一下就奔着逼人家傾家蕩產的程度去。
除了贖金,還有一種交換,那就是“以人易人”。
相同級別的俘虜間可以互換——家主對家主、繼承人對繼承人、普通成員對普通成員,如果彼此間有明顯不對等,那還可以一個換多個、或在一換一時再加點金龍作添頭,以示公平。
打個比方:原劇情中,詹姆·蘭尼斯特在囈語森林之戰中被俘,史塔克家如果用他換回了艾德·史塔克,自家的族長,那這就是一場佔了便宜的交易。瑟曦和派席爾正是不願意吃虧,纔會拒絕直接交換俘虜,轉而要求艾德披上黑衣、退出政壇,以作爲這場不平等交易的“添頭”。
但事實情況是——計劃在最後一步出了岔子,艾德被喬佛裡那蠢貨下令砍了頭,沒法換了。
談判破裂,雙方繼續拼命,這種情況下,凱特琳·徒利轉而希望用弒君者來換回自己的兩個女兒。遺憾的是,這就是一場完全無法接受的交換了:詹姆作爲泰溫唯一的兒子,後者心目中西境的繼承人,又是七國上下出名的技擊高手、敵方主要帶兵將領之一。控制着他的政治、軍事意義,絕不是史塔克家的兩個女兒能對等的……這與感情無關,而是公認的事實。
羅柏正是清楚這一點,纔會強忍着對兩個妹妹的擔心,繼續扣留詹姆。
……
但在這個世界裡,北境用阿莎·葛雷喬伊換回羅貝特·葛洛佛的一對兒女,是一場公平的交易嗎?
葛雷喬伊家是鐵羣島的領主家族,阿莎又被巴隆視爲繼承人,她的級別是“公爵繼承人”,和詹姆處在同一級別上。
反觀北境一方:羅貝特並非深林堡的領主,而是葛洛佛伯爵的弟弟,後者的繼承人。他的孩子是家族的重要成員,但並非最核心之人……連“伯爵繼承人”級別都沒到,只是“伯爵繼承人”的孩子。
看起來,這是一場完全不對等的交換,即使一換二也是北境吃了大虧。
幸好,阿莎的情況特殊,她並非是一個正常的“公爵繼承人”級別俘虜。在這個男權世界裡,她的女兒身讓她的身價自動降了一階,而鐵羣島內部又生變,被她叔叔上位佔領。一個無法再繼承鐵羣島的女人,檔次也同樣掉到了“重要但不核心”的層次。
這下,用她來換葛洛佛家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就成了公平交易了。
***
公平交易往往能讓雙方都滿意,而雙方都滿意的交易,一般不會出現問題——這意味着:只要鐵羣島答應交換俘虜並將兩個孩子送回,深林堡絕對會遵照約定,將阿莎安安全全地交到來接她的人手中,壓根不會產生半點撕票、毀約之類的念頭。
但現在奇怪的是:談判還沒開始,鐵羣島就主動送回了兩個孩子,把自己的籌碼全扔掉了。
世上哪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即使一向面無表情的盧斯·波頓面上也露出了困惑的神色:“這說不通,葛雷喬伊家爲什麼要那麼做?”
“我在一番詢問和調查後,倒是有了點眉目。這不是葛雷喬伊家的意思,而是羅德利克·哈爾洛,阿莎的舅舅——她母親的兄弟、哈爾洛島和十塔城的頭領以及哈爾洛家族族長的個人決定。”在維斯特洛通用語中,舅舅和叔叔不分,所以羅貝特纔要作此解釋:“我們都知道,若是阿莎以交換俘虜的身份回到鐵羣島,十有八九會被她叔叔——攸倫·葛雷喬伊那瘋子軟禁甚至殺掉。羅德利克很可能不希望自己的外甥女落得如此下場,纔會自作主張,在我們和攸倫達成協議前就把籌碼送回來。”
“原來如此,真是感人的親情。”羅柏聽說過讀書人羅德利克的故事,聽罷點了點頭:“既然孩子沒事,那你如約把她釋放了便是,無需向我彙報。”
“不,大人,我是這樣想的。若我將阿莎釋放,她無家可歸,很有可能會召集一些散兵遊勇,在北境西海岸幹起流竄海盜的營生來——這對我北境不利,所以,我下令把她送回臨冬城,聽候您發落。”
……
羅柏不悅地皺眉:“既然他們把孩子送回來了,我們怎麼能因爲一些莫名其妙的擔心就食言,背上不守信的污名?把她放了,她若選擇去當海盜襲擾北境海岸線,那下次見面,我們不再留她性命便是!”
盧斯·波頓沒喝多少酒,他表情平靜地搖搖頭:“大人,您沒聽清葛洛佛的話麼——哈爾洛家是在深林堡發出交換俘虜的要求前就把孩子送了回來,雙方之間還沒開始談判,沒有任何約定,自然也就談不上食言。我們不放人,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還沒開始談判麼?”羅柏釋然,沉吟一番後再次開口:“那就好,各位大人覺得,我該如何處置他呢。”
“殺掉一了百了,養着她還要多費一個人的糧食。”
“留着吧,鐵羣島在攸倫那瘋子帶領下四處開戰,將來指不定還會搞到我們頭上來,萬一哪家又有人被俘,又能換回幾個人來!”
“鴉眼巴不得我們一輩子關着她侄女,能換個屁!”
“別的不提,哈爾洛家的俘虜肯定能換兩個。”
“哈哈,阿莎那書呆子舅舅自作主張把葛洛佛家兩個孩子送回來,‘鐵羣島之王’肯定火大得要死,他還是先想想怎麼保自己的命,再考慮到咱們北境來搶錢搶糧吧!”
……
北境諸侯們七嘴八舌地議論着,而艾格則默默用叉子撥弄着盤中食物,一言不發。
交換俘虜還沒開始,葛洛佛家的兩個孩子就被放了回來,這事看上去詭異,但解釋清楚了其實也就是那麼回事。簡單概括起來就是一句話:鐵羣島內部的錯綜複雜的派系鬥爭罷了。
阿莎對鐵羣島而言的意義,就像喬佛裡對維斯特洛尤其蘭尼斯特家的意義一樣:一旦時機成熟,就能給她黃袍加身,拿來做大文章——那些暗地裡依然反對鴉眼攸倫的鐵羣島,不希望阿莎這麼一枚重要棋子,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被攸倫幹掉。
以他對羅柏的瞭解,殺俘這種事是肯定做不出來的……但若是真把阿莎釋放,這女人十有八九會想法去投奔龍媽,萬一將來這北境的敵人擎着真龍旗、領着坦格利安家的三條龍迴歸維斯特洛,對北境和自己必然又是一大麻煩。
艾格心裡亮堂,但這事和他關係實在不大,所以他安安心心地吃瓜看戲,順便觀察一下桌上的其它守夜人。
但事情忽然就變得和他有關係了。
“等等,阿莎·葛雷喬伊不是咱們的首席後勤官——艾格大人俘虜的嗎,怎麼討論了半天,沒人想要徵求一下他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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