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莎並非純粹忽悠人。
她是巴隆·葛雷喬伊唯一的女兒,海洋上的明珠和鐵羣島公主。她一直爲自己的身份感到自豪和驕傲,直到勞勃·拜拉席恩帶領七國領軍攻上鐵羣島殺入派克城,殺死她的兩個兄長帶走了她唯一的弟弟,她才醒悟過來:自己,不過是一幫不成器的海盜的公主罷了。
從那時起,帶領鐵羣島擺脫“要麼劫掠要麼捱餓受窮”的老路走向富強興旺的夢想,就在她的心底生根發芽。雖未真如對艾格宣稱的那樣偉大無私到早早做好了爲此獻出一切的準備……但若有一天,家族聲望、個人利益和鐵羣島的未來間真產生了不可調和的衝突矛盾導致公私難以兼顧,她絕對會拋棄前者,自願做那變革的犧牲者。
可,原本天衣無縫般的周密計劃和美好設想,隨着她那令人生厭的叔叔攸倫先一步返回鐵羣島謀害她父親並攫取海石之位而徹底破產,當贈地大軍在艾格的帶領下出人意料地插手戰爭並施計俘虜阿莎時,她其實已經對未來無比迷茫、不知該何去何從。
艾格擊敗並俘虜了她,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更像是解脫了她。
但,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麼奇妙:現實在殘酷地關上那扇她原本想走的門的同時,卻給她開了一扇她以前都從未注意到過的窗,讓她看到了另一條可能。
……
最初被史塔克家移交后冠鎮關押時,還沒當上總司令的艾格匆忙中只簡單下令給她起碼的人道待遇和尊嚴,然後便完全將她忘到腦後似地無視了其存在。在幾番不甘心地嘗試引起注意、改變自身境況但失敗後,她漸漸開始認命和接受安排,做好要在這裡無聊終老的準備……可這樣心如死灰般平靜下來後,她反而能以全新的看客視角來審視觀察周圍,並迅速在這座飛快發展的贈地之都中,發現了一些令她驚奇的東西。
首先是這座從未聽說過的據點所表現出來的蓬勃生機——不僅指它的嶄新、堅固或驚人的擴建速度,還有駐守此地的守夜人後勤部士兵和產業員工們身上所展現出的、阿莎此前走遍維斯特洛都從未在其它地方見到過的紀律性、朝氣或者說積極向上的精氣神。在這裡,每個軍官、士兵甚至是勤雜工人身上,都有着那麼一股說不清道不明、令她不自在卻並不討厭的獨特氣質……
阿莎的文化水平僅僅是能識文斷字,腹中詞彙匱乏不知該如何形容,但非要她描述的話,這大概就是一種——每個人都珍稀現在已有的一切、同時卻還堅信明天會更好的——和鐵島居民們今朝有酒今朝醉、永遠要擔心下一頓在哪裡的惶惶全然相反的“希望感”。
起初,她勉強這樣向自己解釋:有穩定的軍餉和良好後勤保障的精銳守夜人,興許、大概就是這樣一副和烏合之衆截然不同的面貌。這一猜測離事實差距不遠:艾格帶到贈地來的產業園職工和士兵,確實都是十里挑一的精幹可靠之人。但接下來的一樁又一樁的更多新發現,卻讓阿莎一次又一次地陷入類似甚至更深的迷惑。
在她被轉移到贈地後的不到一年內,后冠鎮從一座小小的中轉站和臨時據點,像發了瘋一樣迅速成長爲一座堅固的半永久性要塞,然後很快再進一步變成了一個以城堡爲中心的中型聚居地,就這樣還不算完地又以肉眼可見、令人頭皮發麻的速度馬不停蹄地建設成了一座分內外兩層,隔出了若干區域,集防禦、居住和工業生產等功能爲一體的軍事重鎮!
短短兩年功夫,艾格就硬生生地在一片曾經是無人區的不毛之地上,憑藉不足鐵羣島一半的人口,卻搞出了一件後者千百年來都從未有過的稀罕事物:一座真正的、繁榮興旺的城鎮!
如果說后冠鎮只是建得快,靠燒錢和堆人力想辦到並不難,那接下來更深入的發現就是徹底令她震撼了: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一撥撥在此落戶生根的贈地民們,身上很快也開始出現了那種,起初只能在內堡居住者們身上感受到的氣息!
守序,是通過嚴格的執法和嚴厲的懲罰來維持的,可這種毫無道理的希望感到底是怎麼產生的?
生活在後冠鎮外城的贈地民們,吃的、穿的並不比普通的鐵島居民更高檔更豐盛,日常閒聊時嘴裡也不可避免的牢騷着薪水是多麼微薄、活是多麼累人、守衛和監工們又是如何不近人情、守夜人官方簡直就像對奴隸一樣壓榨他們的勞動價值……但無論嘴上怎麼嘀咕,每天太陽升起時,不滿和憤憤的人們依舊會大把大把、精神抖擻爭先恐後地擠在內堡門外等待着官方分派工作和任務。上至白首老者,下到十歲孩童,每個人眼中都燃燒着對現狀的滿足和對明天的期待,而非鐵民們眼中常見的迷茫和憤世嫉俗的兇狠戾氣!
到底是贈地民們在異鬼的威脅下劫後餘生所以要求不高,還是存在着一種阿莎尚不能理解的東西,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悄悄運轉着,營造出了這麼一副令她費解卻又無限憧憬的——茁壯而富有生命力的社會狀態?
阿莎不清楚,但一個接一個的奇蹟,讓她漸漸產生了這樣一個慣性印象:艾格·威斯特,這個打破守夜人中立準則、辦事不擇手段的黑衣人,可惡固然可惡,卻確實有着一大堆常人所不具備的能力,身上隱藏着無限的可能!
而正是這種覺悟,讓她在前不久聽說艾格當衆向丹妮莉絲屈膝效忠併發誓還女王以鐵王座後,幾乎沒有經過任何猶豫就在內心底裡做出了一個判斷:這傢伙一定能贏!
她不知道火炮的存在,也壓根沒考慮龍的威力,更不清楚艾格的戰略計劃,但她就是隱約有這樣一個預感:這該死的守夜人,一定會是最後贏家!
自己的計劃已經毀了,但這個多半會笑到最後的混蛋,他一定知道辦法、也有能力實現自己的夢想,帶領鐵民走向美好的明天。爲自己瀕臨破滅的理想,爲她所牽掛的人民,阿莎現在要做的,就是想盡辦法——中途跳上艾格的這趟車。
只要能到終點,哪怕在車底抱着車軸也在所不惜!
***
毫不退縮地緊盯着艾格的眼睛,阿莎緩而不慢地給出了她的回答:“我要你支持我與我叔叔的鬥爭,將我的人民,從他導向的那條——前方只有死亡和失敗的路上救回來!”
燭火在女子清晰有力的吐字吹拂下微微搖擺,映得兩人在牆上的投影也來回晃動。這答案半點也沒出乎艾格預料,他輕笑着,表情絲毫不變:“咱們都不是吟遊詩人,何必說得那麼文藝?阿莎小姐直說——你希望守夜人出兵爲你奪回鐵羣島不就好了?”
“不,不止於此,我還要你幫助指導我統治,將鐵羣島也建設成……像后冠鎮這樣繁榮興盛的地方。”
艾格抿了抿嘴,重新盯住了阿莎表情堅毅的臉龐,笑容緩緩從模式化的面具變成感到好笑的玩味。
他很快想明白對面女人爲何會提如此要求——自由度再高的囚犯,也畢竟是個囚犯,阿莎不是贈地的管理層,獲得信息的渠道和方式相當有限。她只看到了后冠鎮在自己治下繁榮、紅火、蒸蒸日上,卻看不到守夜人財政報表上那整頁整頁的通紅。
能夠依靠外界的貸款和援助將贈地搞出樣子來,這確實是以自己爲首的贈地中高層的本事和功勞,但歸根結底——沒有守夜人產業和外部其它勢力的輸血,神仙也沒法讓贈地換新顏。
守夜人現在欠了一屁股債,若非艾格心中醞釀着大計劃,他這個守夜人總司令大概率接下來的一生都要爲還債疲於奔命。說起來,堆積如山的各種錢債、物債和人情債,還是推動他咬牙向前走的動力之一。
七國上下、大陸裡外,消息靈通也有餘力伸援手的勢力們願意幫守夜人,是因爲一旦異鬼攻破長城大舉南下誰也討不了好。但——捐贈、放貸以加固守護人類的堅盾是一碼事,而掏錢出力幫一夥海盜致富奔小康……哪個聖人願意去幹這事?
反正他不幹!
大概也明白艾格所想,阿莎在提出最終要求後,立馬拋出她的條件和誠意:“向淹神起誓,事成後,我將會帶領鐵民,成爲守夜人軍團和女王最忠實的臣屬和追隨者,至死不渝!”
這大概率是真心話,但上趕着想當女王的支持者的,維斯特洛還少嗎?強如河灣地,實力雄厚、風評不錯、還絕對誠心,艾格都要勸女王打爛它收入囊中,一個臭名遠揚的小破羣島,還得先打贏它扶持上新的統治者才能得到它的支持,誰稀罕?
阿莎所提的交易,放在封建背景環境下,並不算離譜或過分,甚至完全稱得上公平。
但艾格要幹什麼?
去幫女王打破歷史的車輪!
儘管車輪打破一個還會滾出來另一個,但很遺憾的——在艾格爲女王規劃的新世界裡,沒有爲葛雷喬伊家、或者說鐵羣島留的位置!
……
艾格找得出一百個理由拒絕阿莎,但其中絕大多數說出來,都必然會陷入無盡的扯皮。所以,他決定採取無懈可擊的方案:宣稱自己愛莫能助。
不管你的理想多麼高尚遠大,但守夜人與異鬼一番苦戰元氣大傷,實在是沒有餘力幫忙,阿莎能找出什麼理由繼續糾纏下去?
“阿莎小姐……”
一看艾格嘴角浮現出的輕蔑和成竹在胸,阿莎就知道將得到否定的回答,所以她搶在艾格說出下一句話前,將自己僅存的籌碼也一股腦倒到了桌上來:“而我個人,也可以成爲總司令大人您……個人最親密和省心的伴侶。我將發誓終身不嫁,潔身自好,不近其他異性,您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不需要任何名分和承諾,卻履行妻子的全部義務和職責,還嚴格保密絕不給您添麻煩……如果你想,我甚至可以今晚便預支這一項!”
這算怎麼回事,試圖拿個人的“專屬交z配權”,來換取軍事和政治支持?艾格原本只是輕蔑地笑,但隨着阿莎從椅中站起,神情決然地伸手到腰間抽掉緊身皮外套上的束帶,他徹底冷下臉來。
“停!”艾格眯着眼睛一拍桌子,“我說,停!!”
阿莎是有吸引男人的本錢的,不說別的,就她今晚進入這個房間到現在,艾格都是一面仔細聽着她的忽悠,一面欣賞打量着她那洋溢着健康氣息的妙曼身段和與尋常女性迥然不同的獨特氣質……
但,欣賞女性的美是一回事,要進一步地產生親密關係則是另一回事。
艾格從來不是什麼清修或衛道士,他很樂於享受與異性魚水之歡的過程和達到生命大和諧的結尾,也從來不屑於談“愛情”這種不知所謂的東西。通俗點講,他是個很開放的人,文藝點講,他對於這檔子事的接受程度,遠高於穿越前那個現代社會的平均水準。
但這並不意味着他百無禁忌。
性,可以是枯燥無聊生活的調劑品和解壓手段,也可以是他與異性下屬、朋友乃至合作伙伴關係的粘結或潤滑劑,甚至可以是單純維持或提升特定人物好感度、穩固拓展自己人際關係網的手段……但絕不能是別人支付給他的酬勞和獎賞!
在艾格的世界觀裡,強者不會隨便自我設限——在反對者眼裡這叫不擇手段。但,只有成不了大事的可悲之徒,纔會連一點起碼的自制力都無。阿莎提出這一條件,不管她實際上是怎麼想,但艾格就是會覺得:對方潛意識裡是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會精蟲上腦、用下半身思考的普通男人,一個可以控制的弱者!
阿莎,用一件他喜歡的東西觸到了他的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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