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侮辱我,葛雷喬伊小姐。”艾格冷冰冰地再次開口,不僅稱呼換了個更疏遠正式的,語氣中也再無先前的隨和友善,“鑑於你沒有主觀上的故意,我可以假裝你方纔的一番話沒有說過。我們的談話結束了,請回房間休息吧。今晚是你有資格待在內堡的最後一夜,明早告訴守衛你的決定——關於是否將光明使者折現。至於現在,我要繼續工作了。”
說罷,他在椅中直起身,拿過疊放桌邊文件上的頭一份,翻開、裝模作樣地開始進行審閱處理,用實際行動表明:他方纔的逐客令並非只是說說而已。
阿莎就這樣尷尬地站在桌前,收束皮衣的帶子散開垂在身側,渾身上下都因爲羞憤而顫抖着。
身爲鐵羣島的公主,有史以來以來最出名的女船長和唯一參加過選王會的女性……以她的經歷、身份、地位和容貌身材,哪怕當了囚犯也有排成隊的追求者,什麼時候用得着來靠姿色勾引男人?
沒人知道她是克服了怎樣的羞恥和厭惡感才做出這一決定,但讓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自己,阿莎·葛雷喬伊,海怪之女,浪尖上的明珠,抱着不惜一切代價的覺悟來提出這一條件,竟會被說成是侮辱!
到底是誰在侮辱誰?
(是經驗不足的自己提出交易的方式地點不對,還是龍女王的美貌擡高了他的眼界,抑或……這傢伙喜歡男孩的傳言屬實?)
原因是哪個不重要,搞明白也不能幫阿莎擺脫正面臨的困境——腦袋空白了一瞬,旋即被恥辱感和憤怒填塞。但在站了幾秒後,她還是憑着連自己都難以想象的忍耐力和犧牲精神,硬生生地將“一腳踢翻桌子”的衝動消化下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作爲求助一方,縱然再受千萬倍於此的羞辱也得咬牙挨着,遑論只是遭到拒絕?
她鬆開握緊的拳頭,發覺指甲已經刺破手心,但這只是皮外傷……擡手重新找到已經鬆開的上衣束帶,阿莎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重新穿繩打結,彷彿刻意折磨自己一樣狠狠收緊最後一道,將自己恢復成進門時的模樣,並啓用了備選方案——一條和主方案相比,充滿荊棘和風險的道路。
“請原諒我方纔的冒犯,我收回之前的過分要求。”送上門陪睡被拒絕還要向對方道歉,這是怎樣的現實魔幻主義和奇恥大辱?阿莎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該笑還是該咆哮,但爲了那個建設富強鐵羣島的遠大目標,她逼着自己——二者皆不選。“鐵民沒有在守夜人對抗異鬼的戰爭中出力,甚至還在關鍵時刻添亂,我沒有立場強迫總司令大人支持我的理想。但我相信,您一定沒有理由拒絕我下一個請求。”
她昂起頭來,說出了那個她好幾個月前就已經提出過的要求:“我現在正式向您——守夜人軍團總司令,申請加入守夜人軍團!”
必須得上贏家的車,既然想坐在車廂裡不行,那車頂或車底,也是可以接受的!
艾格從文件上擡起眼來,冷漠地再次審視申請加入者。
他確實被阿莎一通充滿莫名自信和優越感、想當然意味十足的自薦枕蓆惹毛,但也沒真如表現出來的這麼生氣。之所以殘忍地立刻下逐客令,不過是得了一個藉口,想憑此省下原計劃的一大番口舌罷了。
沒想到,阿莎竟能如此迅速地認清形勢,並果斷地放棄先前那個沒打動自己的價碼,瞬間自己降價到了看上去合情合理,絲毫不過分的程度。
然而,即使是這“並不過分”的一條,艾格也沒打算答應。這是買家市場,他現在可以做的選擇多得是,完全佔據主動,壓根不用在乎賣家的感情和想法。
披上黑衣,就成了自己人。阿莎作爲有一定文化水準和管理統率能力的高階貴族,按慣例不可能從小兵開始幹起。一旦退讓了這一步,她能有資格繼續留居內堡事小,可以一點點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地向管理層爬纔是最大的隱患。
艾格有大事要去幹,不可能整天和這海怪之女鬥智鬥勇、日夜提防着她濫用職權挪用公款來爲鐵羣島謀福利……不糾纏、不給她任何幻想,纔是最好選擇。
“我的回答不變,葛雷喬伊小姐。”他握着筆,維持着冰冷表情:“守夜人軍團不招收女兵。”
“別拿這條搪塞我。”阿莎出了一口鼻息,恢復了最初的自信表情:“艾莉亞已經告訴我了,你先前答應過她——會在戰爭結束後開放性別限制,並招收她爲第一個女守夜人,以幫她擺脫未婚夫!”
媽的,這死孩子,果然沒和阿莎斷了聯繫!
艾格頓時繃不住臉,這並不是什麼讓他驚奇的重大新發現:后冠鎮是真正的“自己的地盤”,內外遍佈可充當耳目的下屬,城牆內多了只老鼠也瞞不過他。艾莉亞不顧警告地依舊和阿莎經常性廝混往來,自以爲做得隱秘,其實他是早已知曉的,只是漸漸意識到阿莎確實沒有歹意,纔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本以爲她們只是彼此切磋劍術互相提高水平、順帶消磨時間,誰知道女孩們之間當真能無話不談!
雖然在心裡臭罵了艾莉亞一句,但艾格不但生不起氣來,還頓時一股柔情和歉意涌上心頭:這小丫頭,是這個艾格沒有血親存在的世界裡爲數不多在相處時不會滿腦子“付出收益比”的人。她是喜歡自己才當跟屁蟲,結果追來了后冠鎮——自己卻整天忙這忙那,倒要一個囚犯來陪她!
但,這股柔情是對艾莉亞個人的,他可不會隨便同情心氾濫和愛屋及烏。阿莎若以爲把史塔克小姐搬出來就能讓自己鬆口,可就犯了大錯了!
他艾格·威斯特,能在這個世界從一無所有混到今天,靠的可不是良心。
正再次冷化表情,準備第N次重複拒絕回答甚至呼叫守衛帶回訪客,阿莎卻停也不停地繼續做出讓步:“我不會在加入後依仗守夜人身份要這要那,相反,我會盡快離開贈地,去設法對付我的叔叔……而這項活動的一切開銷和經費,全從你原本打算獎勵我弟弟的那支‘光明使者’的價值里扣。若這筆錢用完還不能得手,我便自我放逐,此生都不再回維斯特洛,也不再出現在總司令您面前!”
哦?已到嘴邊的“不”被艾格生生嚥了回去,他將自己瞬間產生的心動翻出來重新回味檢查,意識到自己的直覺理解沒錯:阿莎這回不再要求自己爲其出兵,而是打算去當弒親者——自己去刺殺鴉眼攸倫,一報殺父之仇。
守夜人無論是進行還是支持這項活動都不妥,但別忘了:艾格壓根就沒把“妥當與否”放在過心上。除了沒宣戰以外,贈地眼下正處於與鐵羣島的事實戰爭狀態……而艾格很快更是要把宣戰書當喜糖一樣到處發,無論阿莎個人怎麼折騰,都不會讓局面更加惡化!
失敗,她多半有去無回……艾格會爲此感到惋惜和遺憾,但絕談不上心痛。
而一旦成功,鐵艦隊羣龍無首、艾格手中又捏着世上最後一名葛雷喬伊……哪怕是個女流,也足以讓控制鐵羣島變得比原先輕鬆無數倍——那破地方,費力去爭取當然是蠢事,但若白給,誰不要纔是傻子!
最重要的是:無論結局如何,自己南征的計劃都不會受影響!
艾格把筆往桌上一扔,又靠回椅背裡,不再重申他的逐客令,而是再次看向女子。
和先前不同,這回,他眼中不再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而是在冰冷的思索和分析利弊。看着對方的動作,明白有戲的阿莎鬆了一口氣,終於不再繼續提出讓步的追加條件,而是靜靜站着,任由對方的視線在自己身上游走飄忽……等待着最終的判決。
半分鐘後,艾格大致將整件事考慮周全。
“可行,但規矩得由我來定。”他面無表情地開口了,“暫且將一支‘光明使者’的價值定爲一萬金龍,我會下令——允許你在這個限度內調用贈地的資源,尋求人手和物資支持。但一切都要先向守夜人官方彙報,由我過目批准。我會將這些幫助摺合成貨幣數額,從你的賬上扣。”
一萬金龍當然是個偏高的數字,但不是掏出去現金不心疼,關鍵在於:提供的幫助價值幾何,全由他說了算,反正不會是后冠鎮的市價!
“除此以外,你要求的加入守夜人……事情的先後順序也得換一換。”艾格繼續補充,“事情不成,我不會承認這場談判存在過或曾派你去行刺攸倫·葛雷喬伊——嗯,事實上也確實不是我派的——而你也得隱姓埋名,在我允許前從公衆面前消失……只有事情成了,我纔會公開宣佈改變守夜人徵兵規則,並吸納你爲第一名女性守夜人。”
艾莉亞做夢都想當第一個女守夜人,但艾格敢肯定,如果他在自己剛剛向“瘋王的女兒”宣誓效忠完的這節骨眼上跑去問史塔克小姐“嘿,還想當第一個女守夜人嗎”,肯定會被她呸一臉……
當然,苛刻的條件宣佈完,是時候給點盼頭了。畢竟,若阿莎真把攸倫這個重大威脅給幹掉了……自己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良心無需太多,但至少得有一點,或者說讓別人以爲自己有一點。
“在你成功將那瘋子幹掉後,我會將向鐵羣島進軍排上日程……但你的狀況和威望都已經不再適合當統治者,所以,鐵羣島女爵是註定與你無緣了。但至少,我可以說服女王,讓你擔任鐵羣島總督,獲得‘所有權’以外的一切統治權力。”
“你不會是鐵羣島的主人,你的後代多半也懸,葛雷喬伊家很可能將從此從歷史的舞臺上走下到觀衆席,但作爲補償,我會想辦法幫你帶領鐵羣島擺脫劫掠的老路走向富足。嗯……這是個不怎麼豐厚的回報,但如果你真如方纔自稱的那般無私偉大,那這可應該是最恰到好處,一拍即合的價碼了。”
這比自己料想的最差結果還要爛一點,卻又堪堪卡在能接受的心理底線上一丟丟,半點便宜都佔不到——即使在自己成功幹掉自己親叔叔的情況下。
她感到了口腔中傳來的苦澀感。
沒錯,面前這人正是她印象中那個可惡傢伙,但正是這份斤斤計較和一點無謂風險和虧損都不肯承擔和忍受,這份協議反而看上去有十分的誠意……同樣,不正是這樣的不擇手段和事事都能算到死,纔會讓自己直覺地肯定:他會是最後的贏家?
但,從與艾莉亞的相處和閒聊間,阿莎其實瞭解過艾格那不爲人知的另一面。
與他做交易,最好別想使陰招佔便宜——但只要老老實實履約,以誠待他,沒有二心,他也絕不會讓朋友吃虧。最重要的是:站在贏家那一邊,纔有機會計較得失!
深吸一口氣,阿莎咬牙切齒地從嘴縫裡吐出一個詞:“成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