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整個君臨都陷入了死亡般的黑暗和寂靜。
爲防火防盜和避免間諜奸細的滲透破壞,城市在受到包圍的危急時刻實行宵禁是常規操作,自然不用多解釋。
但除此以外,史坦尼斯還得警惕丹妮莉絲騎龍在夜間來襲時……通過燈光觀察出城內的軍事佈置和紅堡的準確所在。牆內到處都有對着天空的獵龍弩時刻準備發射不假,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只能靠視覺來索敵的守備隊,大概得等到魔龍飛至近前開始噴火時才能發覺它們的存在。
出於這一擔憂,他補充下令實行了……大概是維斯特洛有史以來的第一道燈火管制令。
掛着厚厚窗簾阻隔光線的戰情室內,史坦尼斯對着代表君臨內外敵我態勢的沙盤,苦思冥想,卻怎麼也找不出自己的勝機何在。
在不算短的人生中,這是他第三次陷入山窮水盡的困境了。
第一次是風息堡之圍。那一回,梅斯·提利爾公爵統率河灣地的陸軍與派克斯特·雷德溫伯爵領導的青亭島艦隊對簒奪者的大本營進行了長達一年的海陸全方位圍困,守軍彈盡糧絕之下只能宰殺馬匹、貓狗甚至捕捉老鼠食用,僅差一步就要開始吃人了。是兄長勞勃在三叉戟河奇蹟般地取得大捷顛覆了坦格利安王朝,纔在最後關頭替自己解了圍。
第二次是兩鹿相爭。自己那混賬弟弟野心膨脹,竟在勞勃駕崩後與河灣狼狽爲奸妄圖竊取鐵王座。在君臨城內的叛徒和城外提利爾大軍的裡應外合之下,居然還真的攻破了七國之都搶下紅堡,將自己趕回了龍石島,非法佔據了七國之都!作爲國王卻丟下王座逃出國都乘船縮回海中那塊大石頭上何等難堪,是梅麗珊卓苦勸之下說服自己下毒手弒親,依靠來自亞夏詭異縛影術的出其不意,他才扭轉局勢,最終取得了勝利。
但這回呢?
守夜人掀起叛旗,北境、河間倒戈,西境遠在千里外,谷地又拒絕迴應勤王徵召,剩下的半個王國也全是死敵……就連紅袍女梅麗珊卓也早以對抗寒神爲由離開了宮廷,此刻說不定身處敵方大營中。
他外無援軍可期,內無女巫可用,空佔着一張連坐下去都扎屁股的王座,竟然衆叛親離,隱顯窮途末路之兆!
不僅軍事上勝算寥寥,他甚至還得時刻豎着耳朵保持警惕,以防對方同樣動用魔法這種作弊手段,讓自己也品嚐影子穿心的恐怖。
……
心力交瘁之際,一個疑惑揮之不去地縈繞在他心頭。
當初守夜人軍團向君臨求援時自己沒有派兵北上,難道真的是戰略決策失誤?
從結果看來,答案毋庸置疑,但即使再給他一百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他恐怕也很難做出不同的抉擇。
自己若派出大軍北上協助對抗異鬼,那南方所留之兵就絕無法遏制黃金團的橫行和瘋王之女海陸兩面對君臨進行的圍攻……到時候,恐怕異鬼還沒越牆自己這派兵北上的國王倒變成了前任,拜拉席恩家的兵,反倒替取代了自己復辟的坦格利安家保衛了國土最北疆,豈不滑天下之大稽?
不分兵絕對是穩妥的決定,可誰能想得到:那個坦格利安家的女娃、瘋王血脈的餘孽,竟偷偷摸摸自己跑去了長城,不僅正趕上異鬼繞牆而入參加了人鬼大決戰,還收服贈地、裹脅北境,挾着整個頸澤以北的勢力蜂擁南下殺了回來?!
感情……自己怎麼做都是錯?
在這種匪夷所思的邪門情況下,他很難不產生這樣的感覺:她——丹妮莉絲·坦格利安纔是天命所歸,自己這假冒的預言之子,只是她王者歸來的踏腳石和豐碑,她日後光彩戰績上值得紀念的一筆!
都是那天殺的梅麗珊卓!
如果沒有這紅袍女的一路攛掇和鼓動,權力慾並不強烈的他,何至於爲了爭奪王位拼死拼活,不惜違背原則地弒親殺弟,還在王國需要守護的關鍵時刻拋棄了守夜人,最終給了贈地和北境反水的藉口,落得個裡子面子全丟了個乾淨!?
這種糟糕心理暗示對人意志的打擊實在太過強烈,史坦尼斯一向嚴肅的臉上,表情已然更加沉重。
“陛下,安心,即使就我這並不算敏銳的目光來看,這場攻防我們也至少還有三條可能的勝機。”
沙盤地圖桌的對面,史坦尼斯的首相——大名鼎鼎的洋蔥騎士戴佛斯看出了自己封君的不安和氣餒,及時出言勸慰。
“黃金團、河灣及多恩三軍在南岸既不合營也不退兵,意味着他們不完全是一路人。敵人並未抱團,這就能帶來無限的可能——第一條生路是:若諸路叛軍談不妥分贓條件而起內訌甚至爆發戰鬥,我們便可坐收漁利乃至抓住機會出城作戰一舉擊垮圍城之敵;第二條生路是:就算對面沉住了氣沒直接打起來,率先攻城一方也必然要受到觀戰者的牽制甚至威脅,對方使不出全力進攻,我們便能從容防守,拖延時間等待變數;”他用指節完整的右手在地圖上黑水河南、北圍城方的四個大營和君臨間畫了個三角形,代表着敵方的三股乃至更多勢力,“而哪怕最糟糕的情況發生——敵方談妥了分贓條件,決定合作一齊攻城,我們也依舊有計可施:既然攻城方勢大難以抵擋,我們乾脆在城內依託三大丘陵尤其紅堡建立多道防線,佯作抵抗後便放敵入城。到時候,河灣和多恩我不敢妄自揣測,但至少丹妮莉絲和伊耿兩位坦格利安,一定會垂涎‘率先攻破紅堡奪回鐵王座’的頭功。”
“而對方一旦想法變多,指揮也就必然會混亂。數路破城軍隊都以爲我們已經放棄抵抗縮回紅堡,定會沿城中數條大道直撲伊耿高丘……”戴佛斯的手指又在城中的幾條主幹道上橫豎劃了幾下,“到時,我們將大道清空放他們通過,待敵方首尾不能兼顧時再殺出將他們截成數段,設法砍倒他們的旗幟擊殺他們的傳令兵。到時候,敵方勢力衆多指揮不一的缺陷就會暴露無遺,不僅會陷入混亂,運氣好還會因爲敵我識別出問題而互相間亂戰成一團,這時候我們再忽然發力,從城內諸兵營全軍出動,集中優勢兵力穿插包圍,設法做到在總兵力劣勢的情況下卻能在每一場戰鬥中都實現以多打少,最終孰勝孰敗,尤未可知!”
史坦尼斯嘆了口氣,順着首相所指望向地圖。
他也是積年老將,在戰術上的頭腦當然不可能比個半路出家的走私犯還差,戴佛斯所提的這三條建議,自己全都能想到。
然而,前兩條說白了就是指望天上掉餡餅——即使敵人自己內部真亂起來,只要不是運氣好到爆炸丹妮莉絲和小伊耿兩個坦格利安同時斃命於混亂中,那自己也依舊僅僅是苟延殘喘了一會,能多守着君臨和鐵王座幾天罷了。
唯有第三條方案,是在發揮己方的主觀能動性,是真有機會能反敗爲勝,殺出一片天來的。
奈何,紙上談兵容易,真正操作起來哪有那麼簡單?
自己的國王之位始終就沒坐穩過,一直沒有機會休養生息鞏固國民對自己的忠誠度,君臨萬餘守軍雖然全部效忠和直接聽令於自己,但真要細說起來,卻也是分爲了從龍石島帶出來的狹海諸侯“原班人馬”、風暴地軍隊和原君臨守備的。這些人的數量從前往後是由少到多,但可靠程度和戰鬥力,卻反而是依次遞減的。
除非自己能像異鬼控制死人那樣使臂使指地直接指揮每一個士兵,不然,敵人攻入君臨的那一刻起,分佈在城內各處的守軍就會出現多少不等的投降乃至倒戈……讓原本規劃周密的反擊之策,大概率變成了自己身死名滅前的最後一場反撲,湮滅在鋪天蓋地而來之敵中的一多浪花罷了。
坐以待斃不是史坦尼斯的風格,絕望了片刻,他還是強打起精神來,俯趴到桌邊,湊近了觀察君臨城內的大概地形,想從那錯綜複雜的屋宇樓巷間再看出些先前忽視的細節,好判斷假如攻防真走到破城巷戰那一步自己翻盤的機率到底是多少。不管是萬中無一,還是有那麼百分之幾的可能,至少都絕不會是徹底爲零的毫無希望。
而哪怕只是十萬分之一的希望,也是值得自己爲之去拼一把的!
洋蔥首相見國王中斷了發呆和胡思亂想,便沒有繼續說話,房間內就此安靜下來,但同一時刻,一串腳步聲反倒在屋外由遠及近,來到了屋門口。
侍衛通報了來者身份,這是一位君臨城東鋼鐵門的守軍士兵。
“陛下,王家艦隊的巡邏船隻在東面水域攔截了一艘小船,船上之人自稱是鐵羣島攸倫大王的使者,要求與您面談,我們該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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