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皇上是不是太欺負咱們了?”醒來第一句話, 蓉蓉便這樣問允禮。
允禮一愣,扭頭看向一邊。
一隻柔夷覆上允禮的手背,蓉蓉的掌心依然燙的嚇人, 手指卻冰涼的似在千年寒潭中浸着。
允禮默默的按摩着蓉蓉的掌心, 一點點的捏着每一根如蔥細指。那樣的鮮活, 靈巧, 美麗……
蓉蓉嘆了口氣, 細細說道:“以前我不和你講,是覺得沒必要,後來則是想着若能一起走了, 這些事情就沒有人問,也無所謂解釋了。現在看來, 應該告訴你。”
允禮看看她, 蓉蓉只是聽了聽外面的動靜, 悄無聲息。
從一開始的相逢慢慢講起,有些允禮知道, 有些蓉蓉說過,有些卻是聞所未聞。等到最驚心動魄的奪宮那一節,允禮已經吃驚的張大了嘴。原來素素一直在宮裡出入,監視着皇阿瑪的病情,難怪四哥可以先發制人, 難怪那段時間宮裡總是鬧鬼……許多奇怪的事情聯繫在一起, 允禮已經明白蓉蓉和四哥究竟有多深的瓜葛。
那個人最是講究尊卑上下禮教明堂, 從一開始的“受禮”到後來的“誘惑”, 再到最後的“奪宮”, 一樁樁一件件,樣樣都是他想掩蓋的秘密!
別人見到的是佛爺、是菩薩, 蓉蓉見到的卻是魔是鬼!允禮聽着聽着,漸漸有種奇怪的感覺,蓉蓉好像一個小妖,在黑暗的魔頭世界裡穿行。不斷的在各個魔頭間穿針引線,從他們廝殺的縫隙中逃脫。她似乎太小了,小的像是象羣中的老鼠;她又是如此的可恨,以致於每一頭大象都不能放過她。允禮不知道,蓉蓉這樣的逃跑,究竟是逃出生天,還是墜入更深的地獄!但是對於蓉蓉而言,未來遠不如現下活着那麼重要……
“他肯放過你嗎?”允禮換了一隻手,輕輕的按摩着。蓉蓉抖了抖手腕,聽如此問,笑了笑,伸手一指窗外樹上正在蛛網中掙扎的蛾子,“他想吃我,卻怕我手裡的刀子傷了他;我想離開,卻被粘住。在他眼裡,爲了我這樣的一個小人物傷害自己太不值得了,與其如此,不如貓抓老鼠般的留着。”
一隻大象踩死一隻老鼠會驚動很多人,卻很有可能踩不住。但是,只要不管它,老鼠是不會輕易離開位於象羣中的鼠窩的。無論是皇宮,還是自己這裡,他終究困住了蓉蓉!
眼前人笑面如花,爲暫時的安寧慶幸着。允禮鼻子酸酸的,連忙低下頭。
蓉蓉道:“我也是才知道他還留了一手。記得師父說過,世上萬物相生相剋,沒有解不了的毒。所以,你放心,我一定會活得好好的。現在我唯一想的就是……”蓉蓉突然頓住。
允禮吃驚的看着她,見她滿面羞紅欲言又止的模樣,忍不住心中一動。這麼多年了,蓉蓉總是那麼精明……剽悍,即使嫵媚的時候也是咄咄逼人,不由人拒絕。現下,卻是這般嬌態,允禮覺得下腹有一股熱流突地衝了出來。蓉蓉說了什麼倒也沒在意。
蓉蓉低着頭吞吞吐吐的說出剩下的半句:“我……我是說,那個孩子,咱們的孩子。”
雖然有了妞妞,可是此時這樣直截了當的說“咱們的孩子”,還是讓蓉蓉有些惶恐有些驚喜。有一種大劫過後的僥倖,有一種歷劫歸來的期盼。
悄悄擡頭看看允禮,允禮的眼睛閃着微微的笑意,嘴角彎彎的勾着。明明開心的很,偏把嘴兒抿的緊緊的。蓉蓉有種被耍弄的感覺,推搡了他一把,轉身要睡去。
允禮借勢握住粉拳,貼在心口,低低的說:“惱了?都老夫老妻了,有什麼害羞的!你安心養病,我已知道該如何應對皇上。放心,以後我不會再惹惱他了。孩子的事情急不得,我們且慢慢打聽。現在,一等一的急事,是你的病。我們什麼時候再要他十個八個纔是正經!”
“吱——呀——”門被輕輕的推開,聲音雖然不大,卻驚破了屋裡的濃情蜜意。允禮從蓉蓉身上坐直起來,扭頭看去,門角處露出一顆圓圓的腦袋,撲棱出一根綁着紅繩的羊角辮。
“阿瑪!”看允禮笑眯眯的看着她,小丫頭大着膽子從門後鑽出來。利索的跑了過來,一頭撲進允禮懷抱,這纔看着牀上有些陌生的額娘,怯生生的喊了一句:“額娘。”
蓉蓉欣慰的看着孩子,自從入宮再到出宮養病,算來也小半年沒見了。妞妞長高了,也變漂亮了,伸手摸摸妞妞的小辮子,“妞妞乖,想不想額娘?”
“不想!”小孩子熟的很快,大聲的回答着。允禮和蓉蓉俱是一愣,只聽小孩子又說道:“額娘出去給妞妞找好吃的,可是妞妞什麼都沒吃到!”
蓉蓉又氣又樂,無可奈何的看着允禮。想是自己剛離開的時候,允禮哄孩子時亂說的。允禮面上熱熱的,左右看了看,突然抓起蓉蓉喝藥後吃的酸梅膏,用銀勺挖了一小塊,喂道妞妞嘴邊說:“額娘病了,妞妞晚點吃啊!來,嚐嚐!”
王府的小孩子什麼沒吃過!偏偏允禮拿的銀勺沾了一些苦藥,雖然不會傷身子,味道難免怪了些,有點像現在的大山楂丸,酸酸的,有點澀有點苦。
妞妞的小臉皺成一團,被那酸勁激的一哆嗦,不肯再吃第二口。允禮趁熱打鐵,把小祖宗送出去。以前爲了讓蓉蓉靜養,不許妞妞進來。現在看這樣子,似乎也沒事了,看來可以讓妞妞常來玩玩。
蓉蓉笑道:“你怎麼這樣騙孩子!小心她反過味兒來跟你鬧!”
允禮拍拍腿上的衣襟,一副皮實的樣子:“不怕,小孩子不鬧才奇怪。”
“你呀,非把她寵壞不可!”
“不會的,妞妞聰明着呢。十三哥家裡的都被她弄服貼了。”
春日漸長,女兒的故事像條清澈的小溪,淙淙流過,盪滌着父母的心。
若是不犯病,蓉蓉看起來和外人並無二致。
春意漸濃,蓉蓉忽然想念碧雲寺外的百畝桃花,便帶了妞妞一起在郊外玩耍了半日方纔返城。
妞妞早就累的睡在車裡,蓉蓉囑咐嬤嬤和侍衛們看護好送回府裡,自己和允禮安步當車,難的浮生半日閒,瞧瞧這新朝京都的氣象。允禮稍稍有些不放心,拉着侍衛多囑咐了幾句,回頭見蓉蓉抿着嘴笑,自己也覺得多餘了。摸摸頭,攬住蓉蓉的腰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壓低了嗓子說道:“不許笑,再笑不給你買花了!”
蓉蓉笑的愈發開心,眼睛眯成了一道縫。允禮也覺得有趣,自己呵呵的笑了起來。
沿着啓德衚衕漸漸繞到前門外大街,允禮看蓉蓉面色有些潮紅,便擇了一家乾淨的茶樓。蓉蓉想要熱鬧些,兩人舍了樓上的雅間,坐在樓下的靠裡的位置,要了兩杯雨前龍井慢慢的啜飲着。
茶味有些澀,湯色略顯渾濁,好在兩人並不計較,只是饒有興致的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羣,聽着小二起伏有致的吆喝聲,不時地相視一笑。
“喲,陳爺!今兒怎麼這麼有空,什麼香風把您吹到咱們這兒了?”
店裡略微有些波動,看來來人頗有些地位。允禮掃了一眼,不認識,這裡是外地來京人的聚集地,向來魚龍混雜。有些進京官員也喜歡在這裡湊湊打聽些城內的消息。
蓉蓉託着下顎,饒有興趣的打量那些人。見允禮不以爲然的樣子,悄悄撇了撇嘴。桌下的手一緊,原來允禮已經看見。對上笑意濃濃的眼眸,蓉蓉不覺看癡了。把那些人拋到腦後。
“咳咳”允禮被盯的有些心猿意馬,清咳一聲,低頭喝茶,想着是不是馬上結賬。
那邊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彷彿一捧涼霧兜頭而下,“知道嗎,十四爺關在景山那叫一個慘。”
偷偷看了一眼蓉蓉,她也有些吃驚。議論聲肆無忌憚的鑽進耳朵裡,“關在一個木柵欄兒裡,誒就跟咱們那大柵欄似的。從一個小洞裡喂吃的,我聽護衛們說,十四爺頭髮全白了!”
允禮雖知荒謬,卻也有些擔心。扭頭看蓉蓉露出熟悉的嘲笑表情,心裡纔有些踏實。
那人壓低了聲音繼續說:“你們知道嘛!當初八爺九爺也是這樣給折騰死的!”
蓉蓉低頭喝茶,一個天津口音的人說道:“這我們都知道!是——”比劃了一個手勢,“成者王侯敗者賊嘛!”
那個人做出不屑一顧的樣子,神秘的說:“你們知道這些餿主意都是誰出的嗎?”
看衆人茫然的樣子,那人甚是滿足,灌了一口茶湯,才抹抹嘴說道:“是十七爺!”
接下來無非是取媚皇兄,不惜用其他兄弟的血染紅自己的頂子之類的。
允禮心中黯然,正要喝茶,忽聽喧雜中一聲清斥:“小二,結賬!”
人們都在聆聽這個重要的“內幕消息”,突然插進這麼一嗓子,小二哥有點反不過味兒來。
“啪”,允禮也被嚇了一跳,蓉蓉已經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不要錢麼!”
“來勒您吶!”
蓉蓉挽着允禮的胳膊,秀目一掃,那幾人只覺有股森森寒意遍佈全身。蓉蓉也不多言,拉着允禮走了出去。身後嗡嗡聲復又響起,蓉蓉突然跑了起來,好像身後有什麼東西追着她。
幽靜的小巷深處,隱隱傳來斷斷續續的抽噎聲,和一個男子的聲音:“蓉蓉,別哭了。說十三哥難聽的也有,這些算輕的。升斗小民,何必與他們計較。”
“你……你全都知道?……爲什麼不告訴我!”
“都是空穴來風的事,過過眼兒就忘了。就算想和你講,也記不住啊!”
“唉,都是我自作聰明瞭!那個人如何容易被取信,必是要你做不一般的事出來,他纔信的。……”頓了頓,蓉蓉才問,“除了八爺的案子,你還做什麼了?”
允禮沉默了片刻,用一種蓉蓉從來沒有聽過的語氣說出四個字:“參了三哥。”
巷子裡半天沒有聲響,簡單的四個字彷彿一場突降的寒流,凍住了一切活物。
半響兒,蓉蓉的聲音才澀澀的響起來:“是我……拖累了你,掉進這是非中。”
如果可能,他的夢想大概就是提籠架鳥,曬曬太陽,聽聽戲,過着悠閒富貴的生活吧?
“怎麼會!”允禮的聲音恢復了些生氣,只是多了些硬梆梆的東西,“這個節骨眼兒,就算沒有你,我也會這麼做的。要說註定,從皇阿瑪指婚那天起就註定我的今天,幸運的是我遇見了你,總算沒有白忙活!”
不再有人說話,只有隱約的抽噎在巷子深處嘆息。漸漸的,抽噎變成□□,細細的柔柔的,良久以一聲嘆息結束。
允禮撫着蓉蓉的紅脣,緩緩的說:“說不介意都是騙人的,但是爲了你,爲了咱們家,這些都值了。蓉蓉,我不在乎天下人,只有你和妞妞,纔是我要保護的。我說過,我做的到!”
遠遠地傳來清脆的童謠,有些不清楚,“十三爺,爲民忙;晝夜操勞累吐了血;修了大河又修路;……十七爺,最心黑;嚴刑拷打無生有;踩着兄弟往上爬;往上爬呀往上爬!”
時間很快進入炎熱的三伏。
蓉蓉的病情依然時斷時續的發作,好在每次都是暈厥,於她自己並不十分難受。
藥在體內,蓉蓉試圖從血相中看出什麼,亦告失敗。
非無解,實無從解。
“還有一個法子!”蓉蓉輕輕的對允禮說,“你一定要幫我。”
允禮對人體的穴位已經掌握的很熟練。每日爲蓉蓉按摩,也算名師指點下的強化訓練。就算還是生手,對蓉蓉的身體卻是熟的不能再熟。什麼樣的力道什麼樣的反應,幾乎不用想。只是蓉蓉讓他用銀針探穴試毒,卻是他從沒想過的。
“不是我爲難你,你慢慢下針,深淺我告訴你。你修習心經多年,手比別人穩當很多。下針前默誦心經的靜字訣自然會心平氣和。”蓉蓉的話還在耳邊。允禮悄悄起身,外面冰輪碧空,洗練澄淨。要等到秋至後的第一個十五隻有幾天的時間了。
蓉蓉靜靜的睡在身邊。允禮含笑看了看,心中無限滿足。輕輕下地,躡手躡腳的來到外間。
讓伺候的太監婢女退下,悄悄的撩起自己的衣袖。
手臂上和腿上點點青斑,已無處下針。索性脫了上衣,要在身上摸索練針。
“你若是再這樣,我就不治了。”蓉蓉明明睡着了,怎麼會突然出現?隔扇的簾幔撩開,蓉蓉略帶倦容慢慢走近。上午剛剛暈厥一次,明顯有些疲憊。
“唉,你不用這麼緊張的。若是沒把握,我也不會告訴你的。”力道拿捏的正好。蓉蓉爲允禮有些腫脹的胳膊舒活血脈。
“可是……你看我自己這裡,這些青腫,分明是手笨嘛!”
“說你傻,你還真較真兒了。像你那樣不分時候,不分陰陽的亂扎,再靈巧的手也會弄出腫脹的。”腫脹的感覺稍稍有些減輕,蓉蓉已經出了一頭汗。
允禮要抽回自己的胳膊,被蓉蓉拉住:“別急!早點好了,能讓你的手更穩當,我還可以。”
“那我們回屋去,這裡風大。”
“知道風大你還天天來這兒!吹着你誰來照顧我!你想氣死我嗎?”低低的抱怨聲柔柔響起。
悶熱的夜裡,情意如風,沁人心脾。
“王爺,夫人!”一個有點陌生的侍衛走進花園,恭敬的打了千兒。
允禮從樹上把妞妞摘下來,交給一邊的嬤嬤。妞妞卻擰着勁兒的鑽進蓉蓉的懷裡,眼睛還向大樹瞟啊瞟。允禮無奈只能半威脅的說道:“不許上樹了。額娘會嚇壞的!”
小丫頭鼻子一翹,迸出一個“哼”字。
蓉蓉看出他有事要辦,拍拍妞妞說道:“你去忙吧,這麼多人還看不住個丫頭?再說,這府裡樹上咬人的蟲子蜂兒什麼的,不都讓你這個阿瑪清理乾淨了嘛!”想起允禮發現妞妞能上樹那天,竟然緊張的勞師動衆最後親自上樹檢查的“盛況”,蓉蓉忍不住想笑。
允禮還是不放心,威脅性的看了兩眼丫頭,見丫頭不理自己,又說道:“我回來看你上樹,明天就不讓你去和弘皎玩兒!”
小丫頭倏的轉過頭來,頭上的小辮撲棱棱的晃了兩下,大聲說:“我纔不稀罕上樹!”
允禮這才滿意的笑了,對蓉蓉說道:“我去去就回。”
“去吧,去吧。再不去她就該變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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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日更新完畢。今天更的少點,主要是有人要一個比較個性的自我介紹,不會呀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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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應該是兩歲了吧?我有點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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