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麗華這個美豔與權謀兼備,在亂世中翻雲覆雨、甚至改變了天下局勢的一代妖姬,終於死在她最大的受害者手裡。 諷刺的是,她的死卻是她的恩賜。
息雅的胸口劇烈地起伏着,蒼白的臉上泛着潮紅,晶瑩的汗珠在暗黃的燈光裡熠熠生輝,更顯得楚楚動人。
若邪嘆道:“可憐息麗華那樣恨你,卻到死都得欠着你的。”
息雅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平靜地坐在淌滿烏黑鮮血的坐榻上,道:“再狠毒的人也不會無故下此狠手,你爲什麼這樣對她”
若邪用腳尖踢開息麗華的屍體,屈膝坐在息雅的身邊,淡淡地道:“因爲她毀了我的一生。”
她冷酷的眼神黯淡下來,騰起層層哀傷的霧,道:
“如果不是她,重華就不會流亡,你就不會嫁到姜國。如果你不嫁到姜國,劉羲緯也不會活着回到祁國,我也不會被委派到重華身邊,更不會捲入如此痛苦的糾纏,不能自拔。”
她仰起頭看着石室青色的頂,眼睛閃爍着點點清澈的光。
“我在很小的時候便被我的親生父親拋棄了。那時候,他和伯伯正帶着我與妹妹逃命。追兵騎馬,而我們則是乘車,駕車的馬雖是千里寶馬,但畢竟負荷太重。父親和伯伯把裝滿金銀財寶的包袱一件件丟下馬車,想要讓追兵爲金錢吸引。但我們是重犯,抓住就可以封大官發大財,所以散盡的珠寶只能減輕車身的重量,並沒有攔下追兵。眼看追兵漸漸逼近,伯伯把駕車的車伕扔下馬車,馬車快了很多,但還是沒有能擺脫所有追兵。然後,父親爲了保住他和伯伯的命,把我和妹妹也扔了下去。”
息雅只覺得五臟六腑被狠狠擰了一把,不禁看向若邪。
若邪卻沉迷在回憶裡,眼角眉梢帶着淺淺的悲傷,和剛纔的殘忍冷酷判若兩人。
“妹妹剛被扔下,就被馬蹄踩斷脊柱吐血而死,我則被押了回去。他們的主帥見我不過是小女孩,便要絞死我。他身邊的謀士,我的師尊卻把我救下收爲弟子。他對我時好時壞,好時恨不得將我含在嘴裡,壞時恨不得將一切痛苦加在我的身上。而我入的白虎門又向來是強者生存,弱者死不足惜。那段日子,簡直比地獄還要痛苦。”
若邪冷哼一聲,睨了一眼屍身冰冷的息麗華,道:“你姐姐不過是一月才受我一次毒。而我那時則是幾乎天天都被人暗算,痛不欲生。記着有一次,我的雙眼被毒瞎了,用盡方法也解不了毒。我悲痛欲絕,想到今後前途無望,只能受人欺凌便哀從心生,偷偷跑到井邊想要跳井。那時我們的飲用水只有一口井,我想,我即使死了也要讓他們不好過幾天。可當我摸索着要跳下去時,身子卻被一把拽了回來。我大叫着大哭着,手腳亂打亂踢,發泄着對命運和人們的怨怒。可那抱着我的人卻是不吭不響,任我打鬧,直到我累了才抱着我回去。之後的幾天我都一直被他照顧,恢復視力後我第一眼看到的也是他。他穿着一身絲質王袍,溫文爾雅中透着不甘落寞的驕傲。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祁王的二王子郢陽君。那時我便愛上了他,他卻始終將我視作工具,不冷不淡。我天份極高,又加之刻苦異常,沒過幾年便勝過了所有的弟子,成爲門下第一高手。正當我想要向劉羲緯表白時,祁宮卻發生政變,他慘遭劉羲謙暗算。我一路追尋無果,只得殺死了參與陰謀的吳不爲和霜月。正當我決定入宮毒死劉羲謙爲他報仇時,他卻重新出現在我面前,並藉着雍國的支持和以往的勢力登上王位。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送給我的見面禮卻是讓我去勾引另一個男人。”
若邪頓了頓,低下頭,聲音有些低沉,道:“他那天對我很異常溫柔,誇讚我美得勾人心魄。接着他又告訴我,我的父親便是原先的列國首富韓無慾,韓無慾其實是被項重華間接害死的,而秦非則是當年父親寧肯犧牲我也要保住的伯伯的獨子。他太瞭解我了,殺父之仇我不一定會放在心上,可是那個讓我被親父扔下馬車、嚐盡人間悲苦的人我卻不能不恨。我決定向他們報復,讓秦非兄妹傷心,並毀掉項重華的江山。”
息雅驚訝地望着若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若邪冷笑地看着息雅,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傻的可以”
息雅捂着胸口,垂下雙眸。
若邪悽然道:“我活了這麼多年,最想要的其實不過是關心和溫暖。劉羲緯深諳我將他當做唯一可以慰藉的港灣,所以將我死死吃住。但他棋差一步,忘記了他給我的,以及不能給我的,別的男人並不是不能給。”
息雅低下頭,攥着衣裳的手指握得關節泛白。
若邪目視遠方,緩緩道:“我從來沒想到,項重華竟然是那樣一個溫暖的男子。我不愛笑,他便千方百計地逗我,我不愛吃東西,他就天還沒亮便獨自騎馬出城爲我採露水,煮我最愛的粥。他甚至用自己的胸口爲我暖腳。那是我生平最幸福的時光。”
她得意地看了一眼面露痛苦的息雅,接着道:“但我還是放不下劉羲緯,一面愧疚着享受着項重華的寵愛,一面充當着細作。直到我聽說他娶了你做夫人。我不是不知道他有很多女人,可我知道她們對他而言只是一件新鮮的器物,連犬馬也不如。但他看你的畫像的眼神卻是不一樣的。那是一個男人遙望着偶像、凝視着妻子的眼神。
於是,我決心徹底地待在重華身邊,用全部身心回報他的愛,忘卻恩仇。劉羲緯的命令再次傳來,要我殺死秦柔。我知道這份命令意味着什麼,但我還是接下了這份任務。我在賭,賭重華對我的情。”
息雅刷的擡起頭來,目光驚恐。
若邪幸福的笑容卻像一朵枯萎的花朵暗自凋零。
“結果,我敗了。秦柔在他的世界裡已經不知不覺深根發芽,難以撼動。我的世界彷彿又回到了那個被扔下馬車的寒冬,四周白雪茫茫,只有死亡的血腥和冰冷的寒意,所有的火焰瞬間全部熄滅,不復點燃。”
息雅充滿同期與憐惜地看着她,默默不語。
若邪忽地一聲冷笑,眉目間恢復了狠辣和冰冷,道:“你根本無從想象當年我有多恨你,但是現在,我卻有些同情你。我們本是天涯淪落人。我們都只是棋子而已。”
息雅色變,若邪的手像鉗子一樣一把抓緊了她,笑道:
“你可知道那個曹姬的真實身份嗎她纔是雍國派過去的細作。祁王本來對她還有一絲疑心,但你的出現和針對她的一系列精彩的打擊,卻完全調走了他的注意力。這些年你對祁國的打擊雖也不小,但真正爲雍國立下汗馬功勞的卻是曹姬,她明裡是照顧太后,暗裡不知獲得了多少珍貴的情報。否則秦非的計謀又怎麼能暢通無阻如果你自信你比重華秦非聰明,那就只當我是在編故事哄你開心。如果你不甘心一家百餘人白白慘死的話,不妨親自問問秦非。”
她從息麗華胸口拔出匕首,掏出布絹擦拭乾淨,淡淡地道:
“你很聰明,定有辦法讓他會告訴你真相的,對嗎”
她把匕首向前一遞,道:“還要嗎”
息雅看也不看一眼,肅然邁出石室,向出口走去。
若邪含笑看着她的背影,手指不經意地一用力,匕首斷成幾截,落在地上。
轉眼已是深夜,秦非因處理奏摺,依舊留在雍宮的文淵殿裡。他處理公務時不喜被人打擾,總是喜歡把太監與宮人全屏退。故殿中總是隻有他一人。
秦非正在桌几旁翻閱奏摺,忽覺身後一陣涼風,以爲是哪個剛來的太監忘了關門,正欲起身,忽然見一個穿着斗篷、帶着重紗遮帽的女子,打着一支燈籠自門外款款進來。
秦非心中一凜,沉聲喝道:“是誰如此大膽,竟敢擅自闖入文淵殿”
女子將遮帽摘去,淡淡地道:“是我,息雅,息夫人。”
秦非悚然一驚,就着燭火細細一看,果然是息雅。
她依舊一身素衣,不佩絲毫首飾,烏黑的髮髻上只戴着一隻桃木簪子,神情肅穆而又透着幾分威嚴。
秦非心裡一驚,怎麼也想不到這位從未踏出桃源小築一步的大美人居然半夜三更親自來訪。
正當秦非思考着,是先和息雅寒暄幾句,還是直接詢問她的來意時,息雅卻率先開了口,她將燈籠掛在金鶴燈架上,直截了當地道:“當日害死我母后,滅我息家族人一百餘口的人究竟是誰”
秦非的冷汗涔涔而下,強自鎮定地道:
“自然是劉羲緯。”
息雅杏目圓瞪,高聲喝道:“你撒謊”
秦非愕然地看向息雅,一向鎮定的心緒突然開始緊張,不由地後退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