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說本王懂女兒家的心思啊。”樑閔疏懶的倚在長椅上,斜睨着眼前龍袍加身的人,也未起身見禮,懶洋洋的說道,“二哥,你是不是做了國主,就不打算關心你這兩個妹妹了?”
樑筠眉頭一皺,“孤若不是疼惜柔兒,怎麼會來此與你商量。請你出山?”
“好好,當臣弟說錯話了罷。”樑閔鳳目一掃,身邊的小廝也退了出去。他才說,“柔兒早有意中人,此番和親,只怕她不會答允。”
樑筠略帶驚訝的問,“什麼時候的事?”
“看看,我就說你不關心自己的弟妹了,你還不信,那人是柔兒的貼身護衛,是秦榮的手下,我倒是見過,人品端良,相貌也不錯,雖說身份及不上妹妹萬一,就論人的話,和柔兒是很般配。”他笑了下,接着說,“其實,這種事我們說什麼般配不般配的,都不做數,關鍵在柔兒自己認準了這個人,有什麼辦法?”
聽他無奈的語氣,看來,在最初知道樑柔和那人關係之後,樑閔也曾試圖勸阻,只是沒有什麼效果罷了。
樑筠定了定神,“侍衛?哪一個?”
樑閔一收扇子,“做什麼?二哥,你可不要做出讓八妹傷心的事來。”
搖了搖手,樑筠看着自己帥氣的弟弟,苦笑,“孤在你眼裡就那麼心狠手辣麼?不過是想替她好好把把關,她若真心喜歡那個男人,真要迫她出嫁,是要出事情的。”想起妹妹再不是柔軟怯懦的性子,樑筠就一陣無力,真不知道是該感謝那個讓她發生如此變化的人,還是該埋怨她。
北狄的親事是要和的,妹妹的幸福也是要顧慮的,真是比什麼都費腦力,樑筠擡手揉揉太陽穴。心裡埋怨,墨雲啊墨雲,若你此刻在此,又該會怎麼做呢?
“好了二哥,我答應你去問問就是了,幹什麼做出那麼痛苦的表情來。真受不了你。”他嘴上這麼說,還是起身,給他倒了杯熱茶,“八妹自是不會答應,你待要怎麼解決?過不多時候,北狄的使臣便要到了。”
“今日江岐上了摺子,出了個主意,”他說着,從袖子裡拿出奏章,甩給他,“你看怎麼樣?”
粗粗瀏覽一遍,再細緻的讀了次,樑筠眉眼舒展,又帶着點憂慮,擡眼看他,“主意是好,只怕,鵲央宮裡那位不肯合作。”
“還有,慕容恆那裡怎麼說,總不能莫名其妙的將人家女兒嫁到漠北,也不打聲招呼吧。”
他的憂慮不無道理,樑筠又怎麼會沒想到,點頭,“不錯,孤也正擔憂這處。”他擔憂的不僅僅是慕容婉瑩不同意代替公主和親,他更擔心的是慕容恆手裡的兵權。
一朝北上京城,只怕集合全部南郡的兵力回調,也難以阻擋慕容家的鐵騎。
思索了下,啪的將摺子往榻上一丟,樑閔朗聲道,“誰出的主意,就讓誰把問題想明白,二哥,這麼麻煩的事來問我,不是要愁死我麼?”
“嗯,孤倒是該找找江岐。”他若有所思的回答。
“明日退朝的時候,叫他留下就好了,何苦自己思考,這些本就是臣子的事,你堂堂國主,不必爲這等事分憂。”這是樑筠進來以後,樑閔說的最靠譜的一句話了。
“是啊,若是孤的臣子都那麼明事理,不到處惹麻煩,孤就可以安枕高臥了。”樑筠斜睨他一眼。
“嘿嘿,我就是這副樣子,你還不清楚麼?二哥,你雖然臉孔冷了點,但是對臣弟的包容,臣弟可是感恩於心的。”樑閔忽而垮了臉,嘟囔道,“可惜啊,美人的心思全不在我身上。”
“你說那個霄蘭?”樑筠拿起茶盞喝了一口,“還有你得不到的女人?”
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樑閔委屈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是啊,臣弟恐怕已經老了,現在那個霄蘭姑娘看見我根本一副愛理不理的摸樣,說起來,她陪人出遊,也有十幾日了,仍未見歸。”
“什麼人?值得她相陪?”樑筠也不由好奇。
“這人可着實不得了,”他笑了下,眼睛裡閃着冷光,眸色暗沉的道,“你我都是認識的,如今的大內總管,印公公。”
“他?”樑筠不可察覺的挑了挑眉,這個人神秘莫測,他查了許久,竟然沒有任何的線索。如同當年他勉勵查訪蜃樓時一樣,徒勞無功。
樑閔嘆了口氣,“罷了,先不說我的佳人,今晚我就替你走一遭吧,若是成了,我可要向二哥討一樣東西。”
樑筠沒奈何的看了眼自己的弟弟,這個一直在暗處相助他許多的暗力棋子,在和太子相爭的最後時刻,全靠他扳平了局面,整垮了太子,也纔有了今日的帝位。他以嘻哈風流的面孔欺騙世人,只有身邊親近的人,才真正知道,清王的手段。
他既然肯出馬,事情就成了一半,自己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天色不早,樑筠索性起身回了東暖閣。
這一年多的時候,他倒有大部分不在養心殿過夜,還是如從前一般,宿在東暖閣,和王妃還是保持着不遠不近,相敬如賓的態度。
大多數的時候,他一個人,躺在寬敞的牀榻上,閉上眼,就是那夜她的睡顏,她痛時候的表情,她笑時候的眉眼,以及她夜半時分含義不明的神色,以及最後不捨的表情。從頭到尾,一點都沒有忘記。
實在是難以成眠,樑筠起身,推開窗戶,望着漫天的星斗,“但願六弟能夠說服慕容婉瑩。”他低低的說道,之所以如此期待他能夠成功,是因爲他知道,如果那人在,她也一定會希望樑柔能有一個幸福的歸宿。
鵲央宮,罕見的有人來訪,而且,來的還是堂堂的王爺,樑閔。
他正對着一個清瘦的女子,細細打量。
她就是慕容婉瑩,比起當日見過的那次,她更瘦了許多,尖俏的下巴陪着大大的眼睛,分外的我見猶憐。長日的不見日光,讓她的膚色看起來更加的白皙,帶着病態似的妖嬈。
此刻她雖蓬頭垢面,嘻嘻哈哈的在他面前,胡亂的跳着,鬧着。
揮了揮手,屏退看守及下人,他帶着欺騙似的聲音,魅惑的開口,“在本王面前,郡主大顆不必裝瘋賣傻,費這些功夫。”
慕容婉瑩正追着一根稻草滿處跑,腳步忽然一滯。繼續手裡的笑鬧動作。
他微微一笑,收回眼光,他直入正題,“本王此次來,是爲了一樁喜事。”慕容婉瑩聞言回頭,樑閔對上她的雙目,是一對黑白分明的眸子,閃動着堅韌的光,暗暗讚許,若不是這樣心性堅韌的女子,只怕早已成爲這暗無天日的地牢裡的一縷幽魂。
“北狄汗王來求聯姻,婚事就在下月月初,這件事事關你的生死和自由,本王要說的就這麼多,成與不成,你自己考慮,慕容郡主。”他說的極其簡單,幾句話,便匆匆了事。
慕容婉瑩慢慢收回去抓稻草的手,將視線鎖在他的眉眼,“和親?和我有什麼關係?”
她終於肯正常的和他說話,第一步的目的已經達到,樑閔讚許的看她一眼,解釋道:“本該是八公主前去和親,不過,你該不會看着這個機會白白流過吧。這可是你唯一的一次的機會。”
“王爺怎麼這麼篤定本郡主一定會答應你,以身相替?”她的眼裡有些藐視,這樣被人擺弄自己的命運,總是讓人不那麼舒服。特別是這個人,他的臉上帶着一股看好戲的神情。
“難不成,郡主是不答應了?”
問題如沉大海,換來她冷笑,“本郡主已經落魄至此,就算替身而嫁,也不會減少當今國主對慕容家一絲一毫的猜疑,我又何苦讓你們萬事順心,慕容家女兒的婚事便是不由自主,我受過的苦,怎麼也得讓你們也嚐嚐。”
兩廂對視,樑閔只覺得她眼裡的恨意昭然,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嘆了口氣,好像是太高估自己了,沒想到,這個平日裡裝瘋賣傻的慕容郡主,竟是一瞬間就將事情看得如此通透,即便是自己剛剛有意還三緘其口,絕少透露信息,但還是被她洞悉了問題的實質。
那就是,犧牲慕容婉瑩,換樑柔的幸福。
這筆買賣,本就是一場壓榨。毫無公平可言。
他鬆了口氣,站起身,準備回去。
“王爺,大總管來了。”心腹匆匆從外面進來,稟告他。他挑起眉,“哦?他也來了?今晚這個鵲央宮真是熱鬧。”
說話間,他淡淡的掃了眼慕容婉瑩,瞧她呆呆的望着牆,又是一副癡傻的摸樣。
“請他進來吧,剛好本王也探望過了慕容郡主。也該走了。”
“郡主殿下,請好好再思量幾番,本王過些日子再來探望。”他往外走,恰巧迎上進來的小印子,小印子見他在,也不驚訝,微微低首見禮,“奴才見過王爺。”
聲音冰冷,態度也不見多麼恭敬,卻偏偏叫人挑不出錯來。
兩人擦肩而過,帶給彼此一個危險的信號。
走到牢籠之外,樑閔忽然停住了腳步,舉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心腹小廝就跟在他身後,閉口不語。
他回頭,只見小印子頎長的青灰色身影移到他剛剛坐過的位子,卻沒有停,只低頭伏在慕容婉瑩的耳邊低語,距離太遠,他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說什麼,只看到了慕容婉瑩在他站起身的瞬間,微微發抖的雙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