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宮人等在此處,見了睿王府的馬車,便迎上來,恭敬地領着柳曼槐向萬壽殿走去。
硃紅色的宮牆下,兩個纖細的身影慢慢地走着。柳曼槐素色的長裙拖曳在青石板鋪就的宮道上,發出窸窣的細碎聲。
她擡着頭,看着宮牆,看着頭頂那片藍天,心中不免有些感嘆。
腳下看似一塵不染的宮道,自古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有多少人不惜一切代價衝進這皇城,只爲了那高高在上的權力。
可是,權力真的那麼好麼?
爲了權力,將自己一生禁錮在這皇宮中,失去自由,賠上愛情,一生算計,甚至泯滅人性,變成面目全非的另一個人。午夜夢迴的時候,寂寞如雪的時候,可有一絲後悔?
從這一點上看,歐陽高逸其實比歐陽高俊要明智得多。
當年兄弟二人起兵滅了陳國,歐陽高逸沒有選擇稱帝,而是選擇做了王爺,輔佐自己的哥哥。
雖然在很多人看來,他很傻,可是,他活得真實,活得率性。世人焉知那坐上皇位的歐陽高俊心中就不曾羨慕過?
就連今日的歐陽離辰,不也羨慕過歐陽英祥麼?若不是受這帝位牽絆,他便能與自己心愛的女子廝守一生。如今的他,貴爲九五之尊,可是,心心念唸的不過是那一人而已。
即使身旁數個嬪妃,即使可以坐擁天下美女,可他何曾放下過蘇念青?
想到這裡,想到那夜宮宴上歐陽離辰望向自己的眼神,柳曼槐心裡又多了一絲厭惡。
帝王果然是這世上最無情之人。明明心裡藏着一個女人,卻依然左擁右抱,依然見色忘義,讓人鄙夷。
歐陽英睿也是皇族中人,他會不會也有這樣的本性?若是他不曾中寒症之毒,以他的姿容,以離國女子對他的瘋狂,他會不會也朝三暮四?
柳曼槐的心裡突然冒出一絲不確定。儘管知道他對自己很好,可這樣的好,能持續多久?
“柳小姐,請隨奴婢這邊走,太后娘娘已經等了你多時了。”萬壽殿門口,一個嬤嬤笑着迎上來。
柳曼槐神色淡淡地點了下頭,跟在她身後走進了偏殿的畫堂。
畫堂裡很安靜,只有幾個宮人垂首而立,空氣中飄着一股淡淡的素香味兒。
皇太后單手撐頭,靠在那軟椅上,一手捏着一串沉香佛珠,嘴裡似乎唸唸有詞。
她的髮髻高高挽起,只簪了一根上等瑪瑙和紅玉打製的海棠花簪,身穿絳紫色襦裙,罩着一件高襟的黑色寬袖外袍,衣上繡着陰紅暗紋,夾雜着暗墨螢亮絲線,在晨光中波紋流轉,帶着一種隱隱的氣勢。
聽聞腳步聲,皇太后並未睜眼。
“民女柳曼槐拜見太后娘娘!”柳曼槐在離皇太后五步遠的地方跪了下來。
皇太后慢慢睜開眼睛,看着低頭俯身跪拜在自己面前的柳曼槐,犀利的眼光中閃過一絲陰狠,無形的威壓當即散開。
她坐直了身子,語調不輕不重,“擡起頭來,哀家看看。”
柳曼槐不緊不慢地擡起了頭,皇太后眼裡閃過一絲驚訝,稍縱即逝。
一身素衣的柳曼槐素面朝天,未施半點粉黛,青絲僅用一根白玉簪簡單束起,可即使是這樣,她也美得不可方物。
肌膚勝雪,明眸皓齒,小巧高挺的鼻翼,脣線分明的粉脣,精緻的五官,完美的結合,清雅中又自帶幾分女人的嫵媚,天生尤物,難怪有的人會一見傾心。
“果然是個絕色!”皇太后細細看了半響,突然笑了,“怪不得睿王爺一回到京城就巴巴地去求皇上指婚,這麼美的女子,任誰都恨不得娶回家去吧!”
引柳曼槐進屋的嬤嬤掩脣一笑,卻未說話。
“你們都下去,哀家和柳小姐說說話。”皇太后揮揮手,忽又想起什麼,“蘭姑,給柳小姐沏杯水果茶來。這麼嬌豔欲滴的美人兒,別的茶只怕是不適合的。”
“是,太后娘娘。”嬤嬤一個眼神,幾個宮人低頭彎腰,跟着退了出去。
“起來說話。”皇太后看了柳曼槐一眼,指指下方一張椅子,“坐吧!”
柳曼槐謝了恩,緩緩起身走過去落了座。她的儀態無可挑剔,坐姿更是嫺雅,只落座三分之一,腰腹收緊,背挺得筆直,頭微低,眼簾微垂,舉手投足,盡顯高貴。
皇太后眼裡閃過一絲疑惑,這樣的女子真的是民間孤女?她這儀態,完全像經過了長期訓練,遠勝這皇室中任何一個女子。就連當初的秦詩楠,也遠不及她。她到底是誰?
“不知柳小姐是何處人士?”皇太后轉動着手中佛珠,話裡沒有太多感情。
“回太后娘娘,民女不知。”柳曼槐依舊沒有擡頭。
“不知?”皇太后一愣。
“民女自小沒有父母,隨師父長大,雲遊四海,並不知自己是哪裡人。”柳曼槐的話挑不出什麼毛病。
“你師父不曾告訴你?”
“師父當年撿到一個襁褓,裡面有一個女嬰,便收養在了身邊。”
“你師父是誰?”
“民女不知。只知道她是位奇女子,可惜兩年前因病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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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暗暗挑了下眉,看來這丫頭很聰明,說話滴水不漏,自己壓根問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
“你和睿王爺怎麼相識的?”
“師父去世後,民女一直四處漂泊,數月前與王爺在一家客棧中偶遇,也算是緣份。”提到歐陽英睿,柳曼槐的俏臉微微紅了一下,略顯嬌羞。
“如此妙人兒,可以想象,睿王爺自然是一見鍾情。”皇太后牽牽嘴角,“哀家已經聽說他寵你寵到不行,在人前也是情不自禁。”
“讓太后娘娘見笑了。”柳曼槐臉上的紅雲更紅。
“你們這是尚未大婚便圓房了?”皇太后犀利的眼神突然落在柳曼槐頸子上,雖然柳曼槐刻意穿了件高領的長裙,可低頭坐在那裡,還是能隱隱看見她雪白的頸項間有深深淺淺的紅紫色吻痕。
當然,這是某隻腹黑狐狸昨晚的傑作,柳曼槐如何反抗都沒有用,歐陽英睿故意施爲,就是希望人盡皆知。好在他極有分寸,雖然氣息紊亂,雖然很想真的做點什麼,最終還是偃旗息鼓,弄上痕跡之後便老實了。
“王爺他……”柳曼槐此時的臉已經紅得像煮熟的螃蟹,不過三個字,卻已傳遞了足夠的信息。
“睿王爺血氣方剛,不拘小節,如此行事倒也不足爲奇。不過,他畢竟是這離國皇族唯一的宗親,他的婚事不但是睿王府的事,也是歐陽皇族的大事。你們琴瑟和鳴,恩愛有加,這自然好。”
“可是,世人總逃不脫一個禮字,皇室宗親更要遵循禮數。你這麼美,日夜在他跟前,他難免不情動,難免不做些荒唐事。不如,在你們大婚前,你住到這萬壽殿來吧。一來陪陪哀家,二來安心待嫁,如何?”
柳曼槐一愣,慌忙起身跪在皇太后面前,“太后娘娘,民女不敢……”
“你這孩子,怕什麼?哀家並無責怪你的意思!”皇太后話說的親熱,話裡卻沒有一絲親暱,伸手扶起柳曼槐,“睿王爺是哀家唯一的皇侄,哀家一直很關心他的婚事,沒想到尋了這麼久,兜兜圈圈,原來你纔是他的有緣人。此前幾段情帶給他的情傷,這下終於是解了。”
“先帝在時,一直很寵他。哀家自然也希望他早日開枝散葉。哀家與你有緣,只一面便覺得可親,留你,不過是念你以後就是一家人,趁你們大婚前好好親近親近,也好慢慢挑些你喜歡的玩意兒,作爲陪嫁。自古能從宮裡出嫁的,只有公主,你身世可憐,這大婚可不能再委屈了你!”
“太后娘娘,民女……”柳曼槐尚未說完,那嬤嬤又走了進來。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幾位皇妃前來給你請安,已經在正殿候了多時了。”
“哀家倒把這茬給忘了。”皇太后站起身來,拍拍柳曼槐的手,“你且在這裡等着,哀家去去就來。”
說完,她將手搭在嬤嬤伸過來的手臂上,邁着沉穩的步伐走了出去。
畫堂一下靜了下來,沒有一點聲音,卻讓柳曼槐覺得有種可怕的窒息感。
銅香爐裡飛出的嫋嫋青煙,輕輕飄蕩,升至畫堂上空,四下散開,無跡可尋。
柳曼槐擡頭看着這青煙,心中暗付,皇太后這一步棋到底是要做什麼?
用所謂的親情牌將自己禁錮在這深宮中,美其名曰是避免歐陽英睿和自己做出不知禮數的事來,一副爲歐陽英睿考慮的樣子,可她到底想圖謀什麼?
知曉歐陽英睿對自己上心,所以將自己作爲軟肋逼迫他?在她看來,是否只要自己出不了宮,她如何要挾,歐陽英睿都只能就範。
僅僅如此簡單?可她到底要想從歐陽英睿手中得到什麼?歐陽英睿手裡到底攥着什麼讓她又恨有怕的東西?
正想着,身後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