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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二年,正月十七,上元節的燈花未散,一條爆炸性的消息,迅速傳遍大江南北:北虜已滅,靖康恥雪;北伐大捷,山河光復。
整個中原及江南,都被這條消息掀動了。
長安方面,自有信使八百里報捷;而江南的南宋方面,最早將消息帶回的,卻是被南宋朝廷勾抽民間商船,將第三批援助物資送往遼東,剛剛返回的船商。
這些船商,不但隨船帶回了大量北地毛皮、角筋、珠玉,更將這一天大喜訊,沿途傳播,成爲天誅北伐大捷的義務宣傳員。消息所到之處,掀起一陣陣狂潮。商人沿途拋售皮貨,同時宣揚天誅軍北伐功績。言者繪聲繪色,聽者如癡如醉,末了還家焚香禱告蒼天,歡欣鼓舞自不待言。
儘管年節已過,但商船隊每經一地,當地爆竹必搶購一空,船行三千里,爆竹聲傳九十州。
南宋小朝廷是在正月二十一得到這條驚天消息的,當時興元帝趙栩,正與滿朝文武商議,若天誅軍北伐失敗,與金國和議,宋與天樞及金國,將如何共處。結果這炸雷般的消息飆來,滿朝當場炸開鍋,羣議紛紛。有彈冠相慶者、有半信半疑者。而令滿朝文武驚訝的是,官家竟堅定不移地採信這個傳言,認定此言無虛。
興元帝甚至難遏激昂興奮之情,當場就想率羣臣到太廟祭拜,告慰祖靈。卻被康王及丞相呂頤浩等朝臣勸止,懇請官家稍待,待進一步確認消息真實性後,再祭拜太廟不遲。
不得不說,說到對天樞勢力。尤其是對天誅軍戰鬥力的瞭解,趙栩真的比手下臣子要強得多。只是整個南宋朝廷,有這樣認識的明眼人,真心不多。
消息最終確認,來自從遼東戰場返回長江防線的天波師張榮部。
正月二十九,天波師副參謀長龍旭,奉華王之命。將一封邀請函送抵臨安。邀請函的內容爲金酋降伏,戰犯就縛,即將押往東京,擇日公審。請興元朝派代表共襄盛舉。同時,還隨函附上被解救的宗室名單,康王母妻兒女。赫然名列其上。只是,諸王帝姬宗室俱在,唯獨缺了最重要的一個人——淵聖趙桓。
龍旭無比沉痛地表示,金人狗急跳牆,在五國城痛下毒手,淵聖罹難,龍馭殯天。適逢北國暴雪,遺體下落不明。
大喜大悲,莫此爲甚。南宋舉國哀悼,罷朝、罷市三日。
興元帝人前悲不自勝,人後笑得見牙不見眼——趙大完了,這龍椅終於可以坐安穩了。感謝天誅軍,感謝金人、感謝暴雪……
康王同樣喜上眉梢,趙七在位。他還可以爭一爭,若是趙大回來了,那可就半點機會都沒有了。
接下來,就是派誰去參加公審大典,以及迎還太上道君的龍殯大事了。
人選幾乎不用討論,呼之欲出——康王趙構!
這觀審大典,或許任意派一名三品以上大員。即可應付,可是迎還太上龍殯,卻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的。放眼整個南宋,最有資格前往東京迎還太上龍殯的人。只有兩個——興元帝趙栩、康王趙構。
趙栩身爲一國之君,當然不可能置身不測之地,所以,康王趙構,就是唯一的選擇。更不用說,趙構的生母與髮妻,都在東京,更須一併迎還。最佳人選,舍此而誰?
對於去東京,趙構一點都不憷,欣然表示願往——那位天樞之主、華王狄烈,既然將他放歸,決計不會再扣留他。此去東京,參加公審大典,迎還父皇龍殯,接回母妃(趙構既退位,韋后就只能降格稱韋妃了)及邢妃,在政治上可是加分之舉。而且母妃還朝,以其先帝賢妃的身份,入奉皇宮,必得封后。屆時可與隆佑太后平起平坐,對日後行事,可謂大有脾益。
趙九能看明白的好處,趙七又怎會不明白?只是別無選擇,沒法阻止罷了。
三月初,興元帝召康王入宮,商議出使東京事宜,議定出使的規制、禮品、同時與天樞重申盟約。
從各方面傳來的消息證實,兇頑獰惡、強大難敵、吞遼滅宋、橫掃南北的女真金國,千真萬確被天誅北伐軍滅亡了,前後耗時不足半載,比當年女真人滅遼破宋還快。
而就在前年此時,這個只用一隻手(金東路軍),就將南宋打得滿地找牙的金國,還是強大如斯,猶如巨人一般令人仰視。誰曾想,轉眼之間,就灰飛煙滅,不復存在。當真是其興也勃,其亡也忽。
到了這個時候,縱然是再沒眼力見的南宋朝臣,都清清楚楚明白了一件事情:天誅軍的強大,遠遠超乎想象。能把金國這龐然大物徹底幹翻,從天下這場棋局中抹去,這是何等的逆天?
金國對南宋,如同大人打小孩;天誅對金國,則如巨人打常人;那麼,天誅對南宋呢?豈不是如巨人拍侏儒,象打着玩一般?
得出這樣的結論之後,南宋朝臣,很快就有了統一認識,由過去對天誅軍一無所知,甚至妄自尊大,迅速轉變墮落爲畏之如虎,聞名色變。交口稱讚興元帝早就先見之明,早早與天樞結盟。天樞之主乃淵聖之後,而南朝之主乃淵聖之弟,雙方乃叔嫂之邦,更應堅定盟約,共結萬世之誼。彷彿所有朝臣都選擇性地忘卻了,當初見到那份盟約時,對官家的抨擊指謫,鬧得滿朝風雨的情狀。
如果說,當初趙七、趙九兩兄弟,先後與狄烈簽訂那份“賣國”盟約,還是有幾分心不甘、情不願,甚至過後有反悔之意。待到此時,北伐勝利,金國滅亡,這對帝王兄弟,終於端正了自己的態度。認識到了天誅不可敵。那位華王手中掌握着十萬天誅強軍這把利劍,已經斬下了金國這隻龐然大物的“頭顱”,下一刻,劍指何處?此時若不小心討好,曲意迎奉,簡直就是送藉口上門,伸長脖子等砍啊!
出使前夕。興元帝召康王入宮,着重談到的,就是這個問題。
按皇宮起居注官員的記錄,興元帝與康王兄弟二人,在垂拱殿進行了友好和睦的交談,整個會晤過程。言笑晏晏,氣氛融洽,實爲君臣相宜,兄友弟恭的典範。
會見結束後,興元帝還在延和殿設宴,款待康王,爲其餞行。席間官家與王爺念及父兄之死。擲箸難食,哽咽失聲,相對垂淚;再論及宿敵金國之亡,歡喜無限,官家慷慨賦詩,康王以箸擊杯,罄詩相和,場面感人。
趙構回到王府當夜。突然腹痛如絞,嘔吐不止,先吐殘羹,再吐膽汁,最後吐血……
整個康王府都被攪動了,皇宮聞訊,迅速派出太醫。診斷爲舊疾復發,當臥牀三月,靜心調養。
臥牀三月?康王三日後就要前往建康,乘舟過江。出使東京……這一下,全泡湯了。
興元帝次日親自出宮,探視康王病情,執着九弟之手,垂淚道:“昨日朕才與王弟歡顏笑語,今日王弟竟一病如斯……王弟只管好生歇息休養,勿需煩心,出使之事,朕另託他人。”
康王臉色臘黃,悲難自禁,自覺不能親迎太上龍殯,實爲不孝;更感激皇兄體貼,羞愧落淚。
次日朝議,第一樁議題就是誰可代康王出使天樞?
此時已是戶部尚書的趙儆倒是想毛遂自薦,畢竟此次出使,意義非比尋常,無論誰能出使,都能極大增加聲望。奈何他纔剛出列,尚未張嘴,就被興元帝以目制止。雖未着一言,但臉上滿滿寫着“你還未夠格”,將這位永安郡公(已升一級)臊得面紅耳赤,訕訕歸列。
趙儆尚且如此,另一位項城縣公(同樣由伯升公)趙供,自然壓根不敢出列自討沒趣。
在此情況下,左相呂頤浩提出一個人選:判宗正寺正卿、齊安郡王趙士褒。
羣臣先是一怔,隨即頻頻點頭,包括興元帝也是含笑頷首……的確,眼下除了這位齊安郡王,還真沒有哪個有資格迎太上龍殯。齊安郡王原本人望就夠,再加點分也沒什麼。
三月初四,崇政殿上,文武羣臣分列兩排,興元帝剛剛將出使的聖旨擬好,內侍承旨,齊安郡王趙士褒正要接旨。殿外突然傳來值事監的稟報:“康王求見!”
崇政殿上,君臣莫不失驚。
隨後,就見康王趙構,面容清矍,衣帶當風,穩步踏上雲階,在殿外遠遠向興元帝行禮:“臣構叩見陛下。”
興元帝顯然有些不知所措,躊躇一會,方揚聲道:“康王貴體有恙,爲何不安臥府中?”
趙構垂首致禮:“太上龍殯猶露於野,母妃千里之外翹首企盼,爲人子者豈敢安臥?臣構請出使天樞,以盡忠孝,望陛下成全。”
興元帝高居陛墀之上,冕前十二道玉旒,遮住了他的表情,但那微微顫動的龍袍下襬,暴露了他此刻的心境。
趙士褒與呂頤浩對視一眼,微微搖頭苦笑,輕嘆一口氣,不再接旨,退入班列中。
崇政殿的空氣冷滯了足足半炷香之久,才傳來興元帝幽冷乾澀的聲腔:“準——”
“謝陛下!”
趙構大聲謝恩,擡頭的一瞬間,與遠處玉旒縫隙中透出的兩道冷冽目光碰撞,如無形刀劍交擊,擦出無聲的火花。
此一去,兄弟決裂;再見之時,陰陽相隔。(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