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馬狂奔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身後的喊殺聲就已經漸漸淡了,馬兒受了傷,跑不快,小舟只得跳下馬來自己往前跑。白馬垣與天逐城之間,隔着一道山澗,山澗深百丈,夏日漲水時此地極易形成山洪,此時卻已是水脈乾涸,凍結成冰。一道鐵索橋搖搖晃晃的橫在上面,可是平日撐着橋的鐵索卻都已經斷了,只剩下兩條繩索還在勉力撐着。
一名黑衣人站在一旁,見了小舟恭敬的行禮道:“我家主人着我在此恭候姑娘,姑娘快過橋吧。”
小舟微微眯起眼睛,只見此人穿着一身黑衣,與刺殺方子晏的黑衣人一模一樣。儘管帶着頭罩,但是從他的眼睛裡,小舟還是能夠大概的判斷出此人的年齡,但是除此之外,她卻看不到一絲一毫屬於平常人的情緒。
再轉頭去看那座吊橋,雖然只剩下兩道麻繩,其餘的鐵索都已經斷了,但是一個人的重量還是可以承受的。
看來,只要自己過了橋,這個人應該就會毫不猶豫的砍斷繩索。這樣一來,白馬垣上的人,或者天逐城裡的人想要到對面去,就不能再走這條路,而必須要繞過白馬垣,從北面的山路走。那樣的話,縱然騎着快馬,也最起碼需要兩天的時間。
而方子晏,又如何能在這些人的追殺下撐過兩天?
但是是否應該相信眼前這個人?若是她走到橋中央,他卻一刀砍斷繩索,又當如何?
然而小舟只是淡淡的一笑,說:“替我謝謝你家主人。”
沒什麼好懷疑的,以他們的實力,若是想殺自己,剛纔就已經動手了,根本不必等到現在。
此時已近黃昏,夕陽如血,吊橋下面虛無縹緲,被層雲白雪所掩蓋,蒼鷹在頭頂發出尖嘯,聲音如同淒厲的長笛,刺破這山谷的清幽。殘陽爲雪原披上一層紅妝,越發顯得蕭條冷冽,她不再多說,擡腳就向那吊橋奔去。
然而就在此時,一聲破空利箭陡然打碎了這短暫的平靜,那名黑衣人驚恐的瞪大眼睛,悶哼一聲就被箭矢狠狠的穿了個透明窟窿!
小舟大驚下回頭望去,卻見那人滿身鮮血的爬起身來,將戰刀高懸於繩索上方,對她狂喝道:“快過橋!”
小舟立刻拔足狂奔,僅有兩條繩索支撐的吊橋在半空中危險的左右搖晃。
“攔住他!”
身後有人厲聲狂喝,只見身披墨綠大裘的方子晏策馬奔在最前面,身邊的護衛已然折損大半。黑衣刺客們在後面窮追不捨,雙方相距極近,甚至只差了兩個馬位。刀劍碰撞之聲不絕於耳,方子晏身邊的護衛越來越少,可是那些人卻顯然無法將他即刻留住。
“斷橋!快斷橋!不能讓他過去!”
黑衣人中,有一人突然大聲喊道。
那名首在橋邊的黑衣人聽了微微一愣,可是轉瞬雙眼就覆上一層堅韌之色,舉起長刀來就向吊橋砍來!
小舟大驚,此時她剛剛跑到吊橋中央,聞聲回過頭去。見那人的戰刀毫不猶豫的向着繩索揮來,一顆心狂跳不止,雙手緊緊的抓住繩索。
方子晏見狀彎弓就射,箭矢如流星,在守橋人的胸口上再次爆開一簇巨大的血花,然而卻還是無法阻止他下墜的刀勢。
就在此時,黑衣人的陣營中,突然有一人策馬奔上前來,手中銀白色的弓弩如同耀眼的銀月,白羽箭穿透虛空,恍若閃電。就在方子晏的箭矢刺中守橋人的胸口的時候,他的白羽箭則是狠狠的撞在那人的戰刀上,激烈的火花一閃即逝,巨大的力量頓時將刀撞飛,差毫釐的從繩索的一側落下深淵!
“主人?”
之前下令斷橋的黑衣人目赤欲裂,轉過頭去厲聲叫道,聲音裡的質問語氣毫不掩飾。
挽着銀弓的蒙面人卻一言不發,再次搭弓向着方子晏的背心射來。
小舟只看了一眼,就轉身狂奔而去。她知道,這是那名蒙面人爲自己爭取到的最後的活命機會,在方子晏活着上橋之前,她必須逃離!
方子晏冷笑一聲,回身還擊,兩人的弓箭如同流星利火,在半空中驟然相撞。箭箭針鋒相對的撞擊在一起,箭尖碎裂,如同一朵朵爆開的菊花,死死的纏繞在一起。
“準備斷橋!”
黑衣刺客中有人高聲喊道,方子晏回頭看去,宋小舟已經到了吊橋的邊緣。他眉心緊蹙,這些人身份不明,驟然殺出,刀刀致命,明顯是要將自己除之而後快。可是那夥人的主子似乎和宋小舟有舊,不想傷害她,這才留下這唯一的一條逃生之路。一旦宋小舟逃走,那麼以自己的人馬,今日必然命喪此地!
當下,一縷陰鬱之氣凌然閃過眼眸。
“好,我就賭這一次!”
再也不顧身後那人那出神入化的箭技,方子晏劍眉斜挑,面沉如水,利落挽弓,身體在馬背上上下顛簸,卻絲毫不影響他手腕上的沉穩。驟然鬆開手指,箭矢如同長了眼睛的惡獸,向着宋小舟的背心就激射而去!
小舟的耳目如何聰穎,即便是此刻背對着他們,也能聽得到那刺耳的風聲。幾乎不用回頭,身體已在危機到來之前迅速的做出反應,雙手握着鉤鎖,她以一個幾乎不可思議的姿勢猛然從吊橋上凌空一躍。身體整個偏出吊橋之外,但卻因爲她手握着繩索而沒有掉下去。利箭幾乎在同時到來,從她的耳側射了過去,激烈的風颳的她的皮膚生疼,留下一道淺淺的紅痕。
手上驀然發力,小舟再次回到橋上,吊橋大幅度的左右搖晃着,像是一隻巨大的嬰兒搖籃。
山風呼嘯而來,吹散了小舟額前的碎髮,還沒來得及邁出腳步,那嗜人的利箭再次射來,這一次射的卻是小舟的腿。
蒙面人驟然揚眉,星眸中閃過一絲怒氣。白羽箭緊隨其後,後來者居上,一下打落了方子晏的弓箭,爲小舟贏得了片刻時間。
風突然大了起來,飛雪漫天飛卷,吊橋搖擺的幅度漸大,小舟的身影奔跑在上面,像是一隻弱小的白鴿。
眼看着宋小舟就要離去,方子晏眉頭一皺,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來不及再去細想這裡面所蘊含的危險,他一把甩出一條黑緞,內力凝聚其上,縱然狂風呼嘯仍不能使其彎折。一時間黑緞如同一條可怕的巨蟒,驟然穿破了層層阻隔,死死的纏繞上了小舟的腰。宋小舟杏眼含煞,揮刀便向黑緞砍來,方子晏手臂一震,頓時發力,一時間只見方子晏整個人從馬背上騰空而起,輕功獨步,有若鶴影,披風獵獵,轉眼間就越過了衆人的頭頂,向着小舟的方向而去。
“攔下他!”
無數只利箭嗖然射出,莊浩等人大驚,揮刀便向前殺去。方子晏衣衫翩翩,大袖輕撫,恍若驚鴻,從重重箭雨中穿梭而過。
唰的一聲,黑緞被小舟砍斷,方子晏失了着力點,身軀頓時下落。這時又一輪箭雨密集而至,方子晏一腳踏在一隻利箭上,再次拔高,虛空踏步,恍若仙人。十丈、十五丈、二十丈,方子晏憑藉着神乎其技的輕功,一時之間竟然躍到了宋小舟的頭頂,眼看着就要比她還先到橋的對岸。
“哼!”
一聲冷哼從身下傳來,冷冽的寒鋒頓時逼近腰腹,方子晏勁氣稍破,轉身避過,雙腳一陣虛浮,穩穩的踏在了吊橋之上。
“少主!快走!”
莊浩大喊一聲,帶着人馬率先佔領橋頭,黑衣人緊隨其後,刀柄之聲如同金戈響鼓,響徹一片。
方子晏冷冷的看了小舟一眼,轉身就想跑,小舟身軀軟如泥鰍,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方子晏頭也不回的側腿踢來,小舟緊跟着以腿迎上。吊橋狹窄,容不得招式的大開大合,兩人都拋棄兵器,依靠近身手法戰在一起。
夕陽西下,大地鋪金,蒙面人手持銀色彎弓,策馬站定,弓箭一根一根的激射出去,神乎其神的爲小舟擋去方子晏的大半攻勢。莊浩見了,勢如瘋虎般衝來,蒙面人腰側的寶劍頓時飛出,劍光一閃,就在莊浩的肩頭剜了一個血洞。
“再不讓開,大家就同歸於盡。”
方子晏一把扣住小舟的左手,冷冷說道。
“難得有你的仇家來湊趣,不給你添點麻煩,我怎麼對的起自己的良心?”
小舟冷笑一聲,手肘猛然後撞,方子晏以肩膀卸力,卻還是忍不住悶哼一聲,腕上驀然發力,小舟的手臂頓時被他捏出一大片青紫。
狂風呼嘯,長鷹盤旋,吊橋在風中搖擺,繩索扭曲,一根根崩裂,危如累卵。
方子晏語氣陰冷,沉聲說道:“宋小舟,你果然好得很。”
小舟燦然一笑,雙眼眯起,背對方子晏,從腋下靈活出拳:“你今天也不錯。”
眨眼間,兩人已交手了數十招,就在這時,一道颶風突然颳起,吊橋劇烈搖晃起來。小舟兩人隨着慣性向一旁摔倒,卻全都靈敏的抓住繩索,不讓自己被甩出去。與此同時,一個要命的聲音突然響起,橋上的兩人和岸上的蒙面人同時大驚失色,蒙面人登時跳下戰馬,就向那橋上的繩索拉去,可是莊浩見他火速奔來,還以爲他是要砍斷繩索,勉力提起最後一絲力氣就衝上前阻攔。
就這麼微微停頓的剎那間,只聽轟隆一聲,救命的兩根繩索轟然斷裂,整座鐵橋頓時下陷。方子晏和宋小舟同時驚呼一聲,跌落深淵!
“小舟!!!”
颶風從耳畔滑過,有淒厲的聲音從上方飄渺而來,宋小舟在急速的下墜間轉頭看去,卻只能看到不遠處的一個墨綠色的身影,還有天空中大片盤旋的雲霧。
夕陽緩緩落下,天地蕭索,黑暗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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