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玄十六年九月十八日,卯時將至,天邊剛露出一絲的魚肚白,偌大的中都城尚沉浸在睡夢之中,可皇宮承天門前的官場上卻已站滿了前來上朝的大臣們,此乃常例,原也無甚可言之處,然則今日的情形卻有些怪,往日裡朝臣們總是分成無數個小圈子,小聲地笑談着,可今日一衆大臣們卻似乎都無心彼此寒暄,一個個面色凝重已極,卻又都像是有所期盼之狀,詭異的安靜直到蕭無畏的馬車抵達之際,這才徹底地崩碎了,嚶嚶嗡嗡的議論聲大作間,無數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走下馬車的蕭無畏身上。
咋地,看啥呢,沒見過咱這麼帥的人是不?一身王服的蕭無畏剛走下馬車,入眼便見無數灼灼的目光掃了過來,饒是蕭無畏膽子倍兒肥,卻也不自覺地有些子緊張了起來,心裡頭暗自叨咕了一番,伸手整了整身上那新鮮出爐的王服,藉機平抑了下心頭的撞鹿,這纔不慌不忙地緩步向廣場上行了去。
“九弟來了,怎地病好了罷,哥哥可是就等着你來了!”蕭無畏還沒走到朝臣們中間,就見大皇子蕭如峰已排衆而出,咧着大嘴,笑哈哈地走到蕭無畏的面前,伸手猛拍了蕭無畏肩頭一下,一派親熱無比之狀地招呼道。
“九弟,好些了麼?”
“九弟,病未好,就趕着來早朝,勤勉有加,實乃我等之楷模也!”
“九弟,早啊。”
……
沒等蕭無畏跟蕭如峰寒暄呢,幾位皇子全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打着招呼,一個個貌似無比關切蕭無畏的病體似地,還真有點兄弟情深之模樣了的。
“諸位哥哥早,小弟病了幾日,實是剛好,沒能陪諸位哥哥好生聚聚,實是抱歉則個。”蕭無畏一見諸位皇子的架勢,哪會不知曉這哥幾個這兩日來一準沒少私下勾搭,如今已是抱成了團,準備在早朝時分聯手對太子發難了,之所以如此熱情地招呼自己,左右不過是指望着自己能出面坐實了太子的罪名罷了,可惜蕭無畏壓根兒就沒打算陪衆人唱上這麼一場逼宮的大戲,只想着渾水摸魚罷了,此時見哥幾個熱情無比,蕭無畏肚子裡暗笑不已,可口中卻是謙和地應付着。
“沒事,沒事,人麼,總有個三災六難的,病能好就成啊,我說呢,小九這是吉人自有天相麼,瞧瞧,哥哥本正打算幫着請些太醫呢,九弟的病就大好了,可喜可賀啊,好,回頭哥哥請客,想去哪逍遙,九弟說了算,諸位弟弟也一同熱鬧去!”蕭如峰擺出大哥的氣派,大手一揮,煞有氣勢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蕭如峰倒是說得興奮無比,可惜其他哥幾個壓根兒就不買他的帳,別說出言附和了,便是連陪笑一下都欠奉,倒是圍着蕭無畏問寒噓暖個不停,就跟沒聽到蕭如峰的提議一般,氣得蕭如峰臉色瞬間青得發黑,有心發作麼,場合又不太適宜,只能是黑着臉哼了一聲,怒視着一衆圍着蕭無畏獻殷勤的兄弟們,牙咬得咯吱作響,然則哥幾個卻依舊滿不在乎地聊着,渾然不將蕭如峰的怒火放在眼中。
得,老大這廝還真是個大傻冒來着,也不看自個兒手中的勢力有多少,跑這兒來擺大哥大的架子,不是自找沒趣還是咋地,嘿,別說老二了,就連老六這一年的發展下來,實力都比你這個當大哥的強了不老少,還指望着一衆兄弟們擡你進東宮,做夢去罷,您老也就是跑跑龍套的角兒罷了,天可憐見的!蕭無畏一邊跟一衆兄弟們瞎扯着,一邊偷眼觀察衆人的反應,一邊還沒忘對蕭如峰的悲慘遭遇鄙視上一把,心裡頭更做實了諸皇子此番絕對成不了事的判斷,道理麼,也很簡單,不說今上的心思如何,就哥幾個如此這般的貌合神離之狀,又豈是能成大事的樣子?
“當,當,當……”
就在蕭無畏與一衆皇子們瞎扯淡之際,承天門城樓上的鐘聲響了起來,與此同時,厚重的城門也正緩緩地被宮衛們從內裡推了開來,進宮的時間到了,衆朝臣們顧不得再議論,忙不迭地各歸各位,整隊準備進宮上朝,直到此時,一衆皇子這纔不得不放過了蕭無畏,緊趕着排到了羣臣們之前。
媽的,總算是都滾了,一羣鳥人!蕭無畏如今雖已封王,可卻是馬政署的主官,按大胤律令,上朝之際,不能以王爵來算品級,須得以實職來定排位,歸屬到太僕寺旗下,算是太僕寺少卿的銜職,站位麼,也就只能委屈地跟在了陳明遠的身後,算是朝臣中不溜秋的地位,離着一衆皇子們所站的頭排,隔了老遠的距離,此時見哥幾個總算是滾了開去,本就有些子不耐的蕭無畏暗自在心裡頭罵了一聲,邁開腳步向着自己該去的地兒走了過去。
“滎陽王請了。”陳明遠早早地便排在了隊列中,一見到蕭無畏走了過來,很是客氣地微微一躬身,擺了個請的手勢,示意蕭無畏站到他的前面。
哈,老陳頭如此做派怕是太子那廝有所耳提面命罷,嘿,有趣,看看太子還能給出啥好處來,咱等着您老來收買了。蕭無畏一見到陳明遠臉上那獻媚的笑容,肚子裡不由地便是一樂,笑呵呵地擺了下手道:“陳太僕寺卿客氣了,本王如今管着馬政,算起來可是您老的下屬了,您老先請,小王附尾驥可也。”
“豈敢,豈敢,王爺說笑了,下官實不敢居王爺之上,王爺,您上排請。”陳明遠一心要討好蕭無畏,忙略退了小半步,很是客氣地說道。
“哎,陳太僕寺卿如此說法可就不對了,本王雖是王爵,可依着律令,卻屬少卿之職,豈敢亂了朝局之次序,您老請。”蕭無畏笑眯眯地擺了下手,站到了陳明遠的後頭。
“那好,那好。”一聽蕭無畏提起了律令,陳明遠尷尬地笑了笑,搓了搓手道:“王爺,有位朋友託下官給您捎個口信,說是有些生意上的事欲與王爺合作,若是能得王爺應允,當有重謝。”
重謝麼?那得看有多重了,嘿嘿,越重越好啊!蕭無畏本就打定了要幫太子過了這一關的主意,可卻絕不介意從中收取些好處,畢竟這可是白得的,自然是越多越好,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不是?
“呵呵,好說,好說,只是這‘謝’字從何說起啊?”蕭無畏一副財迷的樣子,毫無顧忌地搓着手指頭,擺明了要錢的架勢,看得陳明遠傻不楞登地張大了嘴——陳明遠本人就是個大貪官,往日裡自是沒少收受賄賂,可再怎麼着也都是遮遮掩掩地來,哪見過似蕭無畏這等明目張膽的樣子,真搞不清楚面前這個賊笑着的小子到底是王爺呢,還是個專門搞敲詐勒索的小地痞來着,一時間整個人都傻了,吶吶地不知該說啥纔是。
死老頭,傻不啦嘰地愣着作甚,再不掏錢,可就要上朝了!蕭無畏對於送上門來的竹槓可是很喜歡敲的,這一看陳明遠呆傻了,忙不迭地咳嗽了一下,小聲地提點了一句道:“陳太僕寺卿,上朝的時間到了,您老若是沒旁的可說,那就趕緊排隊好了。”
“啊,是,是,是。”陳明遠愣了愣,一見四周的大臣們全都注視着自己,登時便有些子慌了神,一邊一迭聲地應着是,一邊小心地貼到蕭無畏的身邊,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個小荷包,悄悄地塞進了蕭無畏的袖口之中。
喲嗬,還真有點料嘛,爽,賺翻了!蕭無畏悄悄地一捏那個荷包,發現內裡鼓鼓地,一準都是銀票子,雖說不清具體有多少,可太子既然敢出手,那就自然少不到哪去,這等白得的錢財可把蕭無畏給高興壞了,眼一眯,笑呵呵地點了下頭道:“陳太僕寺卿放心,本王向來都是守信用的,呵呵,合作好啊,天下最難得的就是精誠合作了,啊,上朝了。”
“……”陳明遠被蕭無畏這麼消遣的話鬧得臉上青一塊白一快地,滿心眼裡不是滋味——那荷包雖小,內裡的銀票子卻不少,足足三十萬兩之巨,本來麼,陳明遠還打算跟蕭無畏談個價啥的,可被蕭無畏繞了幾下,人一糊塗,沒時間談價格了,也就只能一股腦地全都塞給了蕭無畏,還不見得一準能得到蕭無畏的幫忙,這等事兒着實令陳明遠鬱悶得想吐血,可這當口上卻又沒法再多說些甚子,只能是無言地隨着涌動的人羣緩步行進了大開的宮門之中……
卯時已過,可皇上還是沒到,寬敞的太極殿中高高低低地站滿了有資格參與朝會的數百名朝臣,但卻無一絲的聲響,大殿中靜得連根針掉到地板上都能聽得清,然則一衆大臣們雖都肅然而立,可眼裡頭卻都是滿是複雜的神色,擔憂者有之,企盼者有之,事不關己的漠然者也有之,可無論是持何種態度,在此等時分,也只能是默默地等待着帝駕的到來。
“皇上駕到!”
隨着太監獨有的尖細嗓音從後殿一迭聲地響了起來,原本肅立在殿中的朝臣們全都精神爲之一振,各自拂袖跪倒於地,不少人等的臉上都露出了緊張而又期待的神色,一場暴風驟雨即將上演,或許將會是弘玄朝最熱鬧的一次朝會,又有誰能不爲之期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