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不起這個孩子,謝謝你替我還了債。”吳用有些異樣的看着半夏,“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
“怎麼了?什麼意思?”半夏皺着眉。
“方臘知道我是誰。”吳用頓了頓,將雙手搭在半夏的雙肩,“他昨夜和他的大臣一起商議戰局,故意讓我旁聽,這就說明,他沒想讓我活着走出這個皇宮。”
“不會的,你不是騙過他了麼?”
“他根本就沒有問我是誰。我也沒有回答他,因爲現在不管說什麼都騙不過他了。他是爲了穩住你,才叫御醫來看我。”吳用對半夏笑笑,“你也看到了,他明知我有傷,還一再給我灌酒。”
“他爲什麼這麼做,他既然知道你是吳用爲什麼不乾脆給你一刀?”半夏很是激動。
“因爲他不想你恨他,別忘了,九天玄女娘娘說他要有你的幫助才能成功。他又不知道你非幫他不可,所以不敢得罪你。”
“我現在就要他放你走……”半夏轉身要走。
吳用攔住了她,“別傻了。”
“那你爲什麼要來杭州,爲什麼要用這麼笨的方法看我?”
“我沒有想到你會給我一刀。”吳用笑着說,“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如果不給你一刀,就說你是個冒牌貨,就說你因爲窮,想在牢房裡混幾天飯……”半夏一邊想,一邊說道。
“嗯。”吳用嘆息了一聲,“不說這些了,我倒真想去看看那個孩子。”
“你身上還有傷,就別亂走了,回去躺着!”半夏擋住了吳用的去路。
“方臘沒有在這裡給我安排住宿。”吳用低下頭,“昨夜,他們君臣徹夜商議,他們沒睡,我也沒睡。”
“去我那裡。”半夏拉着他走。
“半夏……”吳用拗不過她,只得跟着。
“你的傷口痛嗎?”半夏見他願意跟自己走,就沒有拉他,而是慢慢的攙着他走。
“不痛,你這一刀不太深,我又是習過武的人,所以也不至於臥牀不起。”
“我能問你幾個問題麼?”有幾個問題一直困惑着她。
“怎麼了?”吳用微微的咳嗽了一兩聲。
“你爲什麼不給盈兒的孩子取名字?”
沒想到是這個問題,吳用一時不知道怎麼和半夏解釋,“名字,很重要麼?”
“當然重要。”
“所以名字該留給孩子的父親取。”吳用的話說到這裡,也不知道半夏懂了沒有。
“是啊,那你怎麼不取呢?”
“那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有心又。”吳用不想提這個話題,“還有別的要問麼?”
半夏以爲吳用的意思是,他只認半夏的孩子,於是沒有再問下去。
“我們從潤州城裡捉來了一個宋兵,是時遷的侍衛。爲什麼他一口咬定你殺了心又?就算我單獨問他,他也要對我撒謊,害我那麼傷心,幾乎要……”
吳用沒有回答,“因爲這是公明哥哥安排好的。”
“爲什麼方臘要把心又送給你,爲什麼宋江要派人來?”
“因爲方臘想讓你恨我,他派人來和我說你已經死了,心又是你和別人的孩子。”吳用又咳了兩聲,“因爲只有你恨我,你才能一心一意的幫他。至於公明哥哥,我想他是不太理解方臘的用意,只是想將計就計,讓方臘以爲自己的計謀得逞。”
就說了這麼幾句話,吳用的臉上已是汗涔涔。
“要不然我們坐在這裡休息一下再走?”半夏關切的問。
吳用搖搖頭,“不用了。”
他的心裡一直在掙扎和糾結,是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在半夏身邊死去,還是利用半夏逃出去。
如果我真的利用你,你會恨我嗎?
誰情深深如滄海,卻望而卻步。
誰算盡機關,卻一葉障目。
誰含笑看英雄成白骨。
聲色榮華都落幕,夢醒無人主沉浮如何肩負這一身榮與辱,如何顛覆這一注贏與輸。
好不容易走到了半夏住的地方。
外面雷聲大作,春雨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
半夏讓所有人都退下了,那些宮女見了吳用,都呆上了一會兒,再才退下。
“快去躺着!”半夏拖着吳用來到牀邊。
吳用卻環顧四周,“看來方臘待你不薄。”
“躺下罷。”半夏拉過他,幫他解開衣帶。
這時一道閃電,再加上一個響雷,嚇得半夏躲進了吳用的懷裡。
她碰到了他的傷口,疼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卻笑着拍着她的背說,“你做了什麼虧心事?”
“沒有。”半夏搖搖頭,“我一直怕打雷的,你忘了?”
“我先洗漱了,把藥換了再睡。”吳用輕輕推開半夏,“去幫我安排一下,有勞了。”
這時,門被推開了,閃進來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娘,我怕!”他一跑一晃的張開雙手朝半夏奔了過來。
見到房間裡還有一個男子,就擋在半夏面前,對吳用不客氣的說,“不許欺負我娘。”
吳用看他白白嫩嫩的樣子,說話奶聲奶氣,活像一個小的糯米糰子,不禁被逗樂了。
“他是爹爹。”半夏笑着彎下腰對九兒說,“你不是一直很想見爹爹麼?”
九兒的神情緩和了,“唔……你是爹爹麼?孃親的丈夫?”
“是。”吳用彎下腰想摸摸九兒的腦袋,傷口卻一痛。
“那我要爹爹抱!”九兒張開雙手,跳了跳。
“爹爹身上有傷,等好了再抱你。”半夏吃力的想把九兒抱起來,但怎麼抱都抱不起來,“你怎麼這麼重了?”
九兒推開半夏,指着吳用說,“我不要這樣的爹爹,他不是我爹爹!”
半夏拉開九兒,“不許胡說。”
“我要石叔叔當我爹爹,石叔叔一隻手就可以抱起我,就像我親爹爹一樣,可以騎馬打仗,我就不要他!”
“他身上有傷怎麼抱你?”半夏有些嚴厲的,帶點訓斥的對九兒說。
吳用彎下腰,一隻手把九兒提了起來,讓他坐進自己的臂彎裡,“男子漢不可以老讓人抱。記住了麼?”
九兒愣了一愣,點點頭。
吳用又將他放回地上,“爹爹今天身上的確不大爽快。你想保護你孃的話,就不要把我來這裡的事情和別人說,也不要和別人說我是你爹爹,記住了麼?”
半夏怕九兒又要鬧,連忙拉起他的小手,“走,我們去給爹爹安排洗漱。”
吳用看着半夏牽着九兒走出去的背影,有些心酸但也有些說不出的愉悅。
吳用剛剛小憩了一會兒,就到了中午。
半夏就坐在一邊,看着他安靜的躺在那裡。很少端詳過他的睡姿,常常自己比他先入睡,而醒來時,吳用已經不在房間裡了。
原來他睡着的樣子這麼好看。
好看,吳用是不喜半夏用這個詞形容自己的,但半夏常常這樣誇他,他也就習慣了。
人們見他的面容俊美,常常會認爲他是一個腹內草莽的白面書生罷了,他倒希望自己生的醜一些,這樣人們纔會更注重他的才華。
這時一個和半夏素來相好的宮女闖了進來,沒等半夏說話,就低低的在半夏耳邊說,“皇上朝我們這邊來了。”
半夏起身走了出去,宮女也跟了出去,關上了身後的門。
此刻半夏想做的,只是讓吳用睡一個安穩覺,不要被任何人打擾。
所以她要去截住方臘。
她拼命的朝前跑去,不能讓方臘來了的響動驚動到吳用。
出了自己的宮門,迴廊裡方臘的御駕正好過來。
半夏跪倒在地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停轎。”方臘示意身邊的人停下。
方臘從轎子上走了下來,站到了半夏面前。
“你什麼意思?”方臘有些氣惱。
“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半夏擡起頭。
“呵呵,你承認他是吳用了?”
“陛下不是已經猜到了麼?”半夏又低下頭,“明知他有傷還給他灌酒……”
“你放心,朕不會讓他死,因爲他死了,你就不會站在朕這邊了,而九天玄女娘娘指示,只有你站在朕這邊,朕才能贏。”
“那陛下的意思是?”半夏心中舒了一口氣。
“朕要讓他一直這樣半死不活的留在我這裡,宋軍少了他,就容易解決了。”
半夏一愣。
“哈哈哈,如此說來,你的確幫了朕的大忙。”方臘笑着說,“你不是很喜歡他麼?不是想和他朝夕相處麼?不是憎惡他在東京還有別的妻妾麼?只要他乖乖留在這裡,你們可以做一對神仙眷侶。”
這一刻半夏自私的覺得這樣最好,“陛下不要再傷害他了,讓他好好治傷,我保證不讓他離開。”
“他不離開還好,他要是想走,哼,放虎歸山的傻事朕是不會做的!”方臘拂袖而去,起轎走了。
宋軍和方臘誰對誰錯,在半夏看來根本就說不清。
爲什麼要因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而離開我?如果你真的愛我,可不可以放下這些。
半夏覺得渾身上下輕鬆了不少。
輕快的回了房間,推開門,只見吳用已經穿的齊整,在看房間裡的一幅畫。
“你怎麼起來了,睡得好麼?”半夏走了過去。
“這是唐代吳道子的畫作。”吳用輕輕的咳嗽了一聲,“果然是出於名家的作品。”
“我問你睡得好不好,你在這裡唸叨什麼呢?”半夏抱臂站在吳用一旁。
吳用卻走開了,背對着半夏說,“自然是好的。”
繼續在房間裡四處轉悠,看到什麼奇珍異寶,便停下來欣賞一番。
“你…”半夏剛想嫌棄他怠慢了自己,一想他還有傷,便作罷了,“你中午要吃什麼?”
吳用這纔看向半夏,笑着走過來,“你的性情真的變了,以前見我如此怠慢你,你早就生氣了。”
“要不是看在你有傷的份上,我就把你趕出去了。”半夏側過身。
“前線吃緊,我卻在這裡錦衣玉食,實在於心不安。你還是找個機會把我趕出去如何?”吳用扳過半夏的肩。
“你把傷養好,我便放你走。”半夏拉開吳用的手,心中很是不快,“你就不能爲留在這裡麼?”
“不是不想,是真的不能。”
“好了,不要再說了!”半夏粗暴的打斷了吳用,“我不想聽。”然後氣沖沖的走了。
她還是她,一點都沒有變。
吳用一聲嘆息,坐了下來,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放在膝蓋上,心想,如果他走了,只怕半夏再見他時又要恨的牙癢癢。
午後,半夏一個人歪在涼亭裡的一張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