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剛剛下過雨,溼氣重,天又涼,怎麼不蓋着?”吳用走進亭子,脫下自己的外衣蓋在半夏身上。

“少來。”半夏坐起身,將衣服扔還給吳用,“你自己穿着吧。”然後又躺了下去。

吳用將衣服往半夏身上一蓋,轉身就走。

“你幹什麼去?”半夏問。

吳用側過臉,“待在這裡惹你不高興,那我就回房間去。”

半夏起身走了過來,從背後抱住了他,“我真的不想你走。我們就在這裡待着不好麼?”

“若我答應你待在這裡安享富貴,那我便不是吳用了。”他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

“你不是願意爲了我放下一切麼?你不是說只要我待在你身邊就好麼?”

“只可惜戰爭已經開始了,我們已經卷入,脫不得身。”吳用從未感到如此無奈,“希望你能夠理解我。”

“理解?”半夏鬆開了吳用,往後退了一步,吳用轉過來看着她。

“對,理解。”吳用不去看半夏有些淚光的眼睛,繼續說道,“我和衆位兄弟義結生死,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一生所求不過是個義字,如此背棄兄弟,我做不到。”

“所以你就可以背棄我?”半夏幽幽的說。

“別這樣。”吳用只覺得越解釋越亂,“不是這個意思,我何嘗說過要背棄你了?”

“你要與我爲敵,難道不是背棄我麼?你知道我不能讓方臘輸。”

“但我不能眼看着我的兄弟死。”吳用轉身欲走,再多做停留,只會有更多的爭執。

“他們死是活該,誰叫他們爲宋朝賣命了?用自己的命換那些貪官污吏的安穩日子,就是愚蠢至極!”

“不要再說了。”吳用壓抑着自己,兀自向前走。

“我偏要說,你當然不願意留在這裡陪我了,你是宋朝的駙馬,你是趙佶的小舅子,你們是一家人,你自然要爲他賣命了。”

吳用停了下來,想說什麼,但不知道說什麼,只覺得很是難過。

他從不覺得半夏常常耍性子是壞事,女人就是用來寵的,他的脾氣一向好,也不會覺得厭煩。

此刻他不氣,只是難過,我對你如何,你還不清楚麼,爲什麼還要這樣想我。

半夏從後面跑了過來,抱住了他,感覺得到,她在哭。

吳用知道她的委屈,知道這個世上半夏是爲他而活,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但自己卻不能常常相伴,她爲他懷胎十月,他們連面都未曾見過,更何況悉心照料了,他欠她的。

“傻瓜。”吳用轉過身,將半夏攬在自己的懷裡。

半夏只是哭的更厲害了,“對不起……你不要走,不要走……”

“我不離開你了,再也不了。”吳用撫摸着她的背,安撫着她。

“真的嗎?”半夏抽泣着。

“嗯。”吳用閉上了眼睛。

其實,我又何嘗離開過呢?

雨又開始落了。

窗外的竹影微微的晃動着,半夏穿着睡衣赤着腳跑去關窗。

只見石寶一身鎧甲站在院子裡,沒有撐傘,沒有躲雨,像一鑄銅像立在那裡。

“石將軍,怎麼了?”半夏關上窗後,忙去開門。

石寶站在院子裡,沒有過來,俯身向半夏道,“石寶要出征了,特來向公主告別。”

半夏生出了些許不捨,來到杭州一年了,她看的出來,石寶是真心待她好的。

而在這個世上,真心待她好的,除卻吳用武松,便是眼前的石將軍了。

“你要好好的,多多保重,萬事小心些。”半夏想起石寶這一去的結局,不禁眼眶泛紅,“石將軍,你還是向聖上辭了這將軍之職,回家鄉逍遙自在……”

“公主。”石寶單膝跪地,“石寶雖不是什麼好漢,但還算是個男子,若得衣冠在,必定裹屍還!”

“將軍……敵軍兇險,切不可大意。”半夏走進雨裡,扶石寶起來。

石寶見她光着腳,又淋着雨,將自己的紅色披風解了下來,給半夏裹上。

“公主請回吧。”石寶向後退了一步。

“將軍對我的恩情,我樑半夏一定要報答。所以將軍一定要活着回來,給我一個報恩的機會。”半夏見雨水順着石寶的臉頰流下。

“那是我應該做的,何足掛齒”石寶抱拳道,“公主快快請回。”

半夏搖搖頭,“你一定要活着回來。”

石寶點點頭,半夏便轉身回了房間。

關上了房門。

低頭看雨水順着自己的衣袖流了一地,青黑的地板映的自己的腳十分蒼白。

一個人朝自己走了過來,半夏擡頭看,是吳用。

他放下一雙鞋,讓半夏穿上,又從懷裡拿出手帕,輕輕的幫半夏擦拭着臉上的水珠,只是不發一語,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半夏也不說話,任他擦拭着。

“他待我很好。”半夏說了一句,吳用便停下了。

吳用輕笑一聲,“看得出來。”

半夏脫去了石寶的披風,走到衣櫃前,拿出一套乾淨的睡衣,走到屏風後,開始換衣服。

吳用看着桌子上還在淌水的披風,石寶一定在院子裡站了很久,他對半夏一定……

他心中莫名的一抽。

半夏走了出來,坐在吳用身邊,“如果沒有他,我在這杭州城只怕要死一萬次了。”

吳用說得很慢,“你們感情很好。”

“就是他冒着生命危險帶我出宮偷偷見你的,我真的很感激他,我不想他有什麼事情。”半夏靠在吳用的肩頭,“求你別回宋軍,不要與我們爲敵。”

你,我們。原來此刻在你眼中,你們纔是一體的。

吳用笑着說,“好,我寧死也不讓你的將軍有半點閃失。”

“只要你別回去就好,陪着我就好。”半夏抓住吳用冰涼的手

“呵。”吳用推開了半夏,“你對他既然這麼不捨,怎麼不要他回來陪着你?”

半夏皺起眉頭,“我和石將軍以禮相待,從未做過半分越禮的事情,你不信我?”

吳用側過臉,他知道自己有些失態了,“我不好。”

半夏拿起石寶的披風,站了起來,“那我找他去了,你不要後悔!”

吳用拉住半夏的手,不讓她走,“不許去。”

“那從今往後你若是再離開我半步,我便去找他。”半夏不悅的看着吳用。

吳用放開了半夏的手,躺回到牀上,背對着半夏。

半夏突然覺得不忍再說一些言辭激烈的話惹他生氣,他身上還有傷,只是也躺在了他的身邊。

一會兒。

吳用轉身擁住了她,“我不許你在乎別人。”

“那你……”半夏剛想反駁,吳用拿手捂住了半夏的嘴,“就是不許。”

半夏拉開吳用的手,瞪了吳用一眼,靠在他的懷裡,靜靜的睡着。

外面風雨大作,半夏卻覺得舒適無比。

過了大半個月,吳用身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

只是半夏和吳用幾乎是被軟禁在了沁湖宮裡,周圍層層守衛,連只蒼蠅都不放出去。

好在這沁湖宮比較大,就算被禁足,卻也不覺得悶。有山有水有涼亭,風景極佳,頗爲清淨。

一天到了傍晚,半夏和吳用亭子裡吃着果脯,喝着水酒。

“你天天與我朝夕相對不會覺得厭煩麼?”半夏已有些吃醉了,斜斜的偎在吳用懷裡尋鬧。

“天天聽你說些故事,倒也不煩。”吳用擡起手臂,讓懷中的人更舒適些,“怎麼吃醉了?”

一千年的距離,半夏自然比吳用知道許多故事,當半夏得知吳用連梁祝的故事都不知道的時候,笑得滿地打滾,“你還飽讀詩書呢,連這個都不知道!”

半夏摟住吳用,微微眯着眼睛,臉上紅彤彤的,分外好看,“沒有吃醉,我一直都清楚得很,你傷養好了,要走了是不是?”

吳用微微笑着沒有回答,只是覺得懷裡的人醉後的樣子越發惹人喜愛。

當年楊貴妃醉酒後的媚態,只怕也不過如此。

半夏又探身去拿酒杯,吳用將酒杯從半夏手中奪走,放在一邊,“吃醉了,一會兒又該難受。”

“不難受,醒着才難受。”半夏靠進了吳用懷裡,抓着他的衣領,“你假意迎合我,其實早有謀劃想要走掉了!”

吳用確實要走,但還沒開始謀劃。

“你想多了。”吳用不太喜歡藏着心事的她,她天真無邪的樣子纔是最可愛的,但這不怪半夏,他知道是自己沒保護好她,讓她不得不多想,不得不謀劃,心中一軟,“我不會離開你。”

“好想我的小櫻桃,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半夏似乎是哭了,“她才那麼小……我……”

吳用橫抱起半夏,想讓她到牀上躺躺,“我們一家很快就會團聚的。”

“你現在就派人去東京把她接回來,現在就去!”半夏拍打着吳用的背。

“嗯,好。”吳用只得哄着她。

一路走回來,隱隱的聽見遠處有音樂的聲音,一定是在慶祝戰爭的勝利,那也就是說,梁山吃了敗仗,不知道折損了多少兄弟。

吳用的腦中一片混亂,他不想辜負半夏,也不能背棄忠義。

半夏漸漸的安靜下來,也不喃喃自語了,閉着眼睛,靜靜的靠在吳用身上。

“你一定會理解我的。”吳用輕輕的說。

蘇州城外,宋軍大寨

幾位將領神情肅穆的坐在椅子上,宋江轉來轉去,顯得很是着急。

“軍師留下的三隻錦囊,已經用完了。”宋江嘆息了一聲,“軍師神算,這三隻錦囊在攻打潤州,宣州,毗陵郡都派上了用場,可如今……”

“軍師回東京已經去了小半年,按理說早就該回來了,莫不是有什麼不測……”花榮憂心忡忡的對宋江說,“杳無音訊,莫不是被方臘劫去了?”

“但願只是你我多慮了。”宋江牢牢的握住椅背,“當務之急,是要找到軍師。”

“公明哥哥,杭州線報,軍師在杭州城中……”戴宗急匆匆的走進來,拜倒在地。

在座的人皆是一驚,議論紛紛。

“軍師是個忠義的人,必不會背叛我們。”宋江壓制住了議論。

帳中死一般的沉寂。

方臘皇宮,沁心宮主殿裡。

吳用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九兒爬上了吳用的膝蓋。

吳用放下棋子,怕九兒會跌倒,環住了九兒。這孩子彷彿和他結了緣,與他已是十分親近。

“爹爹,你到底是誰,叫什麼名字?”九兒眨巴着眼睛,“爲什麼爹爹一來,整座沁心宮只有我一個人可以自由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