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又行駛不過兩三裡,卻聞後方撻撻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間或揚鞭催馬的聲音,秋冬回頭看過後方,與我道:“郡主,不好了,是先前那些官爺追來了!”
先前那官爺折返,我確實沒見過沒救過馬車裡的男子,我並無心虛;然這刻他們要緝拿的男子就在我馬車裡,我卻不得不小心應對了。(小說~網看小說)先前折轉回來的,只是爲首的那位官爺,然此刻聞後方的馬蹄聲,顯然是全數人馬。想來他們已發現蛛絲馬跡,對我起疑,倒也並不心慌意亂,仍是撫摩着劍鞘端看,春夏秋冬常伴我左右,亦自是臨危不懼,見我不作聲不示下,秋冬只管駕馬趕路,並不理會他們。又行了百米不到,那些官爺已然追到馬車後尾,又是那爲首之人的聲音:“姑娘請留步!”
春看了眼裡間,輕聲問道:“郡主,這下可如何是好?”
我話音平常道:“雲坤等人就距離我們一里之遠,那些官爺弄出了那麼大的動靜,雲坤他們不可能視而不見。你怕什麼,最壞的結果,也不過那些官爺強行攔阻我們,雲坤等人現身護衛,然後汝陽王府的侍衛和朝廷的官爺打起來。是朝廷的人無禮於我在先,他們理虧,撤退都來不及,哪裡還會搜我的馬車。不過如此一來,汝陽王府雖得了個表面光鮮,卻得罪了朝廷,實不可取,便是逼不得已,我也不會如此行事。所以,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夏問道:“走一步看一步?”
我閒適笑道:“馬車後面的官爺既已疑心到我身上,必已發信號與同僚,那人能隨手將信號彈送與我們,可見他身上多的是,且慣行此舉。一來等同僚到達,二來摸不清我的身份,不敢貿然得罪。可不,除了剛纔叫我們停下那一聲,這麼一會了,也只隨行在身後,並未採取行動。等等吧,他的同僚,也該到了。”
不一時,馬蹄聲更衆,卻是大隊兵馬從前方包抄我們,春撩簾道:“郡主,果然又來了許多他們的人呢。”
後方被阻,前方被截,秋冬不得不停下馬車的時候,我也與春道:“打起車簾。”
春將車簾撩掛左右,僅僅紅色紗縵阻隔裡面,以顯示馬車主人的矜持自愛,如是馬車前方事物皆映入眼簾,卻是幾百身着鎧甲的將士,以及尋常官兵,帶領這些人到此的,是一位絡腮鬍子的將軍,三十來歲,中等個兒,偏胖,着正二品將軍的服色。那位將軍身邊唯喏站着的官員,身着府臺大人的服色,想來是雲州的府臺大人了。
一直隨行在我馬車後的官爺這時候策馬越過我的馬車,往那將軍而去,近了,爲首之人與那將軍作揖,看着我這裡稟報着什麼,因爲尚有百米距離,那人的聲音又壓得低,卻是聽不清。
與此同時,雲坤也帶領衛隊從後方出現,護衛在我的馬車之後,雲坤打馬近前,低聲與我說道:“屬下來遲,請郡主恕罪。”
“你來的正好。”
答着雲坤的話,我微撩紗縵,目光看着的,卻是那將軍帶來此處的將士。
雲坤會意,與我道:“我汝陽王府的侍衛也多是行伍出身,勤與操練也無那等浩殺之氣,那些將士,當才從沙場回來不久。”
“我想,我知道對方是誰了。”
如是,那將軍那方的人雖拍馬來往我處,我亦並沒亂了方寸,他們離得我的馬車三五米距離的時候,我反倒着春夏撩開紗縵,不拘小節,從馬車上下來。對方數百人馬的抽氣驚豔全在意料之中,我只溫婉一笑,端的是風華絕代,“久聞竇將軍驍勇善戰,治軍有方,”我有意無意看向那爲首官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那爲首官爺饒是錚錚鐵骨,我的目光掃射之下,也不禁爲之前的無禮退後一步。
一語已將對方身份道破,在場之人無不驚怔唏噓,要知道竇建魁所立皆是汗馬功勞,竇建魁雖出生市井,行爲舉止粗俗,但行軍打仗粗中有細,確實建功無數。因在譚承昴手下效軍得力,被譚承昴提拔爲參將,十來年追隨譚承昴左右。譚承昴手中軍權一年前爲南宮絕奪得後,竇建魁方獨立成事,被皇帝提拔爲正二品將軍。由市井無名小卒參軍至今,竇建魁一直效命於沙場。此次皇帝委以重任召他回京,原是他人生一次踏足京城。不說我一閨中女子,便是同殿之臣,不認得他的也大有人在,也無怪一片唏噓之聲了。
竇建魁一面將驚豔的目光停駐在我面容上,一面臊急地看身邊府臺大人。府臺大人注目我片刻,目光終停留於我額上雪玉,露恍然大悟之色,與竇建魁耳語了一句。竇建魁復又看我,訕笑道:“明月郡主纔是‘坐臥於閨閣之內,決勝於千里之外’啊。”
我微笑道:“將軍歷年來沙場馳騁,大勝小勝無數,今次又立戰功,將軍名聲如雷貫耳,明月再是孤陋寡聞也不會不知啊。——將軍上月才抵達京中,敕造府邸住着,可還習慣?”
竇建魁嘿嘿笑道:“習慣,習慣。”
“算來將軍與家父也是數年同僚之誼了,”我將目光從爲首官爺看向那衆百將士,與竇建魁道:“此番難爲明月,卻是何道理?”
竇建魁嘿笑道:“我也無心難爲明月郡主啊,可這差事是皇上親自交代的。”
我笑問道:“那將軍要如何做,才能撇開明月與此事的嫌疑呢?”
竇建魁拱手道:“還請郡主行個方便,讓我手下的人去馬車裡搜一搜。”
我依舊笑道:“出行在外,明月乘坐的馬車,可好比明月的閨閣啊,哪有允許外男搜尋的道理?便是明月允許,皇上皇后也會責罰明月呀。花朝女的閨閣給外男擅入了,女子德容言工明月還怎麼教授,自身行止不檢,明月又以何服衆?”不能以汝陽王府明月郡主的身份與人施壓,那好比是將汝陽王府託大,推至風浪尖口。卻可借花朝女身份,以皇上皇后爲依託,全推到皇帝皇后那去。
果然,一將皇帝皇后托出,竇建魁和府臺大人都有明顯的遲疑,兩相僵持間,卻見又一隊人馬到來。
不是竇建魁和府臺大人的人,不是我的人。
是南宮絕。
忘記了痛2009121717:07:00
南宮絕一身寶藍臣相官服,藍衫飄拂,縱馬間飛舞的腰間絲絛綴着南宮世家的世傳玉佩,長久趕路之下,他身後馬騎上的隨從面紅氣喘,他的舉止卻依舊從容優雅,顧盼間神清氣爽。他漸行漸近,微笑着望向衆人,目光並不在某人身上停駐,衆人卻均覺他在與自己致禮,“臣相大人”拜見他的人潮,恭謹稱呼他的聲音此起彼伏。
心裡一緊,莫非他也是來參合此事的?我有把握敵退竇建魁等人,可若竇建魁那方再添個南宮絕……
“臣相大人!”
竇建魁紅光滿面,與南宮絕拱手作揖。南宮絕下了馬,長袖輕拂,向竇建魁施禮:“竇將軍辛苦了。”
竇建魁道:“臣相大人走這一遭,可是皇上又下達什麼新的命令?”
“此事說來慚愧,”南宮絕笑道:“斐來此純粹是些私事。——明月長在閨中,未見過什麼大世面,將軍這排場怕是嚇到她了,還請將軍看在斐的薄面上放她離開。”
聽得南宮絕爲此事而來,竇建魁心生警惕和不愉,公事公辦的態度下,又帶了幾分鬱郁之色:“明月郡主哪裡是沒見過大世面,先前軟中帶硬先禮後兵的一番話,完全掌握主動,竇某堂堂七尺男兒亦只有答話的份。”
自到來此處,南宮絕始才瞧向我,嗪一抹倜儻笑意,他側轉身,與竇建魁道:“斐有些話要對明月說,失陪一步。”
當着竇建魁等人的面,南宮絕悠悠走向我,近了,站在我面前,“上一次離開家不告訴我,這一次又不告訴?”
打心底裡,我確實沒把他當作家人,出遠門自然不會知會他。
我不答話,他也不介意,仍是微笑道:“上一次我知道的時候,你已經抵達雲州了,還好這一次,我還來得及送行。”
我笑意盈盈道:“你來此只爲送行?”
“對啊。”南宮絕輕聲回答,側身又看了看包抄這裡的將士,嘴角輕勾,淡淡道:“也正好爲你解難。”
我微微笑道:“欽犯我既沒遇到也不知曉,何有‘難’可言?此事與我毫無干系,竇將軍消去疑慮後,我自能安然離開,無需相爺施出援手。”
怎知南宮絕那話是不是試探?我若接受他的援助,等同於承認了欽犯的事與我有關。待我一承認,此事他一明確,緝拿欽犯既是大功一件,又可治我個欽犯同謀之罪。
南宮絕聞言,看了眼吳坼,吳坼心領神會,帶着人馬退後三步,竟是翻身上馬,一經人馬掉頭離去了。
我微微一笑,好一個解難!
若我領了他的人情接受了他的援助,這一刻,吳坼就該帶着官兵問罪我了罷。
既試探出我之於此事的清白,南宮絕莞爾一笑,雙目神采飛揚,含笑望着我,有心做個順水人情:“那些武將無禮又討厭,我給你打發走罷。”南宮絕走回竇建魁處,含笑道:“久慕將軍威名,斐未能得見,今日既在雲州巧遇,斐自當借府臺大人轄地的美酒敬將軍幾杯,聊表敬意。”
竇建魁推拒道:“臣相大人的酒,我哪敢不喝,只是這會公務在身……”
府臺大人陪笑道:“竇將軍,臣相大人的兵馬都回去了,若那欽犯真在這處的話,臣相大人亦負責此事,還不與您搶功啊?”
“哦呵呵……”竇建魁恍然大悟似地笑道:“對!既然這處沒事了,咱們就去喝酒!”
一時竇建魁撤兵,南宮絕亦上了馬,同往而去,他臨行又勒轉馬,微笑着望着我,脣形微動。
饒是無聲,亦能辨識得出,他正呢喃着的兩個字的口形:明月。
—
旁人皆已散去,先前還人頭攢動的官道上只餘我的人,才欲上馬車,卻見又一隊人馬馳騁而來。不多,二十餘人,卻都是英姿颯爽的年輕男子。雲坤認得他們,與我道:“郡主,他們是太子的人。”
近了,爲首之人亮出腰牌,與我拱手道:“在下林爍,我們都是東宮侍衛。請問郡主,今日可有見到過一位負傷逃亡的年輕男子?”
又是尋訪那男子的,已見識過官兵追擊那男子欲將其碎屍萬段,自是不會實說,答道:“沒見過。”
“哦……”林爍長哦一聲,眉目間竟似很生焦灼失望,與我告退道:“叨擾郡主了。”
—
“郡主,吳坼帶人離開後,果然並沒走遠,在雲州與京城交界地搜山。”
雲坤策馬趕上我的馬車,拍馬近前,與我回稟。
“好了,知道他們的動靜就行了,不用再監控吳坼。”我撩簾吩咐道:“秋冬,不回大哥在雲州的府邸。前些日子我不是女扮男裝,以男子身份買下了長風山莊麼,我去長風山莊住些日子。”
長風山莊地理位置偏遠,又位於半山間,我救下馬車裡的男子,確實遠避人世,去長風山莊住着少流言蜚語些。
秋冬勒馬改道,往長風山莊而去。
跪坐琴案前,再握着那柄劍端看,不由心情沉重地看了眼安放男子的裡間:竇建魁,皇帝的人在找他,欲除之而後快;東宮侍衛,太子的人也在尋訪他;南宮絕表面是皇帝的人,然他長袖善舞左右逢源,與朝中誰人的關係都捉摸不定,便連南宮絕也在找他……
忘記了痛2009121717:0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