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面相上看,憂思過重,傷了心脈,又沒有好生將養,所以落了病根。”菊香小聲說道。
“如今可有辦法調理醫治?”蕭玉琢低聲問道。
菊香皺了皺眉,“長公主以往身體一向康健,現在調理也來得及,只是調理身體所用藥材,都是名貴且難求的。”
蕭玉琢點點頭,喊了竹香過來,“傳信兒給蘭雪和樑掌櫃,叫各處廣源商會都留意着,凡可進補調養身體的好藥,都留意着送到長安城來。”
“婢子待會兒寫幾味藥材,叫他們多留心。”菊香說道。
蕭玉琢點頭答應。
“玉玉,快來。”長公主笑嘻嘻的喊她。
蕭玉琢正要過去,菊香卻伸手輕輕攀住她的衣袖。
她狐疑看着菊香。
菊香卻低聲道:“其實再好的藥材,不過是輔助之效,最是有用,且見效最快的,就是叫長公主從心裡輕鬆起來。人之精神不緊繃,心中沒有憂慮煩愁,百病自然就消了。”
蕭玉琢聞言看向長公主。
自打她回來,長公主在二門口激動的落了淚外。
便一直都是笑着的,這會兒抱了重午在懷中,長公主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也許是血裡帶着親,重午在長公主懷中也乖巧得很,拿了點心,不往自己嘴裡放,卻是都塞進長公主的口中。
叫長公主高興的比得了封賞還開心。
蕭玉琢不由露出笑臉來,聖上叫她住到蕭家來,雖然要看蕭家那許多長輩的臉色,要忍着家中姐妹的不友善,但好歹能陪着父親母親。
能叫掛念她,一心愛護她的父親母親高興,也是進了爲人子女的一點本分了。
她佔了人家郡主的身體也就罷了,還不替人家儘儘孝道,只怕上天也看不過去吧?
眼看重午竟然爬到長公主背上,要長公主揹着他玩兒。
蕭玉琢連忙衝上前去,“快下來,你如今都已經奔三歲了!你這麼重,外祖母揹着你不累啊?”
小重午撅着嘴,正要下來。
長公主卻拖住他的小屁股,“外祖母不累!你這點兒斤稱算什麼?你阿孃五六歲了還要外祖母揹着她呢!”
小重午立即挑釁的看着他阿孃,“羞羞!阿孃羞羞!”
蕭玉琢既是心疼,又是無奈。
祖孫三代正笑鬧玩兒着。
忽而有丫鬟在外間道:“大夫人請郡主過去,說幾位長輩都在葳蕤院裡等了好久了,都盼着見見郡主呢!”
“只顧着我見女兒高興,倒忘了叫你去給長輩們請安了。”長公主起身道,“走,我陪着你過去。”
聖上叫蕭玉琢回到蕭家來待嫁。
蕭家人不管願不願意,這是聖旨,都不能違抗。
叫蕭玉琢過去,哪兒是見見那麼簡單?
那心氣兒不順的,自然是想借着請安的時候,給蕭玉琢臉色看。
長公主心疼女兒,陪着去,是想給女兒撐腰呢。
蕭玉琢連忙安撫她,“阿孃別去了,我去給幾位長輩請安就是了,葳蕤院是祖母的院子,祖母在呢,不會叫人欺負了我。”
長公主嘆了口氣,微微搖了搖頭,“還是我陪着你去吧。”
蕭玉琢見長公主執意,只好扶了她一起往葳蕤院中去。
葳蕤院裡聚了不少的人。
屋裡屋外都很熱鬧。
年紀小的蕭家娘子,正在院子裡撿石子兒,或是揪草葉子。
有那調皮想揪花兒的,立時被一旁的教養嬤嬤給打了手,“老婦人院子裡的花兒,不准許摘!咱們蕭家,最是講究孝道,講規矩的。尊敬長者,什麼時候都不能懈怠!”
這話故意在蕭玉琢經過的時候,不冷不熱的說出口。
像是講給那想要摘花的小娘子聽。
可教養嬤嬤的眼睛,卻瞥了一眼蕭玉琢。
蕭玉琢看那教養嬤嬤一眼,這是大夫人房裡的,多半是大夫人想叫人說給自己聽的吧?
她勾着嘴角微微笑了笑,“阿孃慢些走,小心腳下。”
蕭玉琢扶着長公主進了正房,正房裡可坐了不少的人。
祖母,三位伯孃,還有幾個年紀不小的堂妹,得臉面的姨娘都在屋裡。
屋子裡卻是靜悄悄的,鴉雀不聞,連祖母小口啜飲的細微聲響都聽得見。
兩年多不見,蕭家家教這麼嚴謹了?
蕭玉琢扶着長公主在一旁坐了,她連忙來到屋子正中,朝祖母跪下磕頭。
“玉娘終於能夠回來了,給祖母磕頭,願祖母身體安康,百病不擾。”蕭玉琢磕了頭。
又起身朝伯孃們福身,“給伯孃們請安,願伯孃們心無煩憂,事事順達。”
老夫人嗯了一聲,伯孃們也都擡手叫她起來。
老夫人問道:“十一娘早已經嫁人,如今跟你差不多年齡的小娘子都已經成家爲母,家裡頭最大的就十八娘了,如今也都要及笄了。你這……”
老夫人側了側臉,看看被長公主攏在懷裡的小重午,不由皺了皺眉。
“你這帶着孩子回來,是怎麼個說法兒?”
蕭玉琢抿了抿脣,她在蕭家族中行十一,但蕭家人很少叫她十一娘。如今從外頭回來,待遇倒是不一樣了。
老夫人這般問,看來聖旨未到,聖上只叫人傳了口諭來呀?
老夫人這是真的不知道聖上口諭?還是故意當衆要給她難堪?
蕭玉琢嘆了口氣,還未解釋。
大夫人卻突然開口,“老夫人不知道,聖上叫人來說了,郡主乃是從外頭接回來的,先前不是休了景將軍麼?自然不合適一回來,就住到吳王府裡去,這住回去,名不正言不順的,究竟算是妻還是妾呀?”
原本屋子裡正襟危坐的衆人,聽聞這句“是妻還是妾”,都掩口竊笑起來。
長公主皺眉,重重的咳了一聲。
可如今她在蕭家的地位顯然不如以往,蕭家的妻妾們,並不害怕,也不賣她臉面。
蕭玉琢微微一笑,“是啊,妻呀妾呀的,不能胡來,聖上叫我住在孃家,就是等吳王殿下平定了叛軍,好風風光光的再把我娶回去,免得叫我們母子遭人議論。”
大夫人見她受嘲諷,不以爲恥,反倒大大方方的承認了,一時瞪眼,沒有話說。
“既是聖上安排,那你便好好地在蕭家住下來,只是以往的脾性可一定要收斂起來,蕭家被長安人說不會教養女兒,可是說了好些年了!”老夫人沉聲道。
蕭家被說了好些年,以前怎麼不見她們敢當着她,當着長公主的面說這些?
還不是掂量着現在她好欺負,母親好欺負了?
蕭玉琢沉默片刻,微微一笑,“祖母不用擔心,蕭家的女兒不是一樣嫁的很好,也沒有哪個嫁不出去的?就連我這休了夫的,都還能風風光光的再嫁一回,別的姐妹就更不用說了。”
“那是有蕭家的老爺們在朝堂裡站着!你不覺得臊,倒還覺得值得驕傲了?”大夫人瞪眼說道。
蕭玉琢看她一眼,忽而想到,如果十六娘不是被越王殺了。
現在也早該嫁了人,說不定連孩子都懷上了。
大夫人除了兩個兒子,膝下也就這麼一個親生的女兒,如今看見她再從蕭家出嫁,想到自己的女兒,也難免心酸。
蕭玉琢念在十六娘紅顏早死的份兒上,沒有再出口刺激大夫人。
卻見大夫人身後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娘子忽而沾了沾眼角,“看到郡主再從府上出嫁,便不由想到十六姐,花一樣的年紀,十六姐卻只能長伴青燈……”
大夫人氣哼了一聲,“是十六命不好,不能跟旁人比。”
“如今蕭家還要給郡主準備嫁妝,張燈結綵……或許叫十六姐回來看看,她就能想通了呢……”那小娘子語氣酸溜溜的說道。
大夫人臉色愈發難看。
蕭玉琢看了那小娘子一眼,十六娘已經死了。
大夫人朝外說,乃是十六娘不願嫁人,願長伴青燈禮於佛前,不過是叫她名聲好聽些罷了。
且還是不死心,不覺得她是死在外頭了。
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夠找到十六娘,把她接回府中來。
那可是比自己這休了夫,又給接回孃家的人名聲好聽多了。
大夫人看見她,分明想到了
自己的女兒。
心裡指不定多思念十六娘呢。
那小娘子,卻句句都往大夫人心坎兒裡戳,這是變着法兒的叫大夫人厭惡自己呢?
“十六年一心純孝,寧可耽誤自己的幸福,不計自己前程,也要在佛前爲家人祈福誦經。可不像有些人,肆意妄爲,抹黑蕭家的名聲,只顧自己痛快,從來不惦記家人如何在人前擡頭立足,仗着家中有父兄在朝廷爲官,仗着家裡的氣勢耀武揚威,在家人面前也不知感恩。當這一切都是自己唾手而得的呢!”大夫人這話可是戳在人臉上罵了。
蕭玉琢念在十六娘死了的份兒上,不想跟大夫人計較。
母親愛女兒的心,大都是一樣的,大夫人也是個可憐人。
蕭玉琢沒吭聲。
長公主卻咽不下這口氣,“當年就是蕭家怕受拖累,我玉玉沒從蕭家出嫁,後來蕭家人見景將軍飛黃騰達,卻是想要巴結玉玉,叫玉玉常回孃家!怎麼如今又看不上她了?蕭家容不下咱們,咱們不住蕭家就是了!阿孃養不起你麼?咱們這就回長公主府去!”
長公主起身拉着蕭玉琢,就往外走。
老夫人抓着柺杖啪的摔了下來。
柺杖砸在地上,咣噹一聲悶響。
像是砸在了人心頭上。
屋裡霎時寂靜下來。
“走,怎麼不走了?回長公主府去,是打算叫蕭家四爺再把你也娶回來一次麼?蕭家的女兒教養不好,跟蕭家有什麼關係?得看看她的孃親是個什麼樣的孃親?”老夫人氣喘吁吁。
大夫人連忙起身給老夫人賠罪,“是兒媳不該多說……惹怒了長公主……”
二夫人三夫人連忙起身,給老夫人拍背順氣。
看看人家其他兒媳婦,跪下認罪的認罪,伺候的伺候。
唯獨長公主顯得與她們格格不入,格外的不孝。
蕭玉琢握了握長公主的手,小聲道:“阿孃別生氣,老夫人老糊塗了,您何必跟她一般見識?”
說完,她又揚聲道:“祖母,我們不去公主府,我們那兒都不去,就住在蕭家。這可是聖上的旨意,我們走了,豈不是抗旨不尊?當然,若是蕭家人容不下我們,非要趕我們走,那就是蕭家人抗旨了。”
蕭玉琢頓了頓,忽而又笑着道。
“哦,對了,祖母說道教養的問題,我阿孃的母親可是文德皇后,難道是皇后沒教養?不論是先皇,還是當今聖上,都同我阿孃一母所出。若是誰覺得我阿孃教養有問題,倒是可以去問問當今聖上,是不是當年的文德皇后沒有教好?”
蕭玉琢臉上一直帶着淡淡的笑意。
屋子裡的人卻全都笑不出了。
當今聖上不尊崇長公主,不似先皇,事事以長姐爲先。
她們就麻木大意,忘了長公主的尊貴。
聖上是不尊崇長公主,可打斷了骨頭還連着筋,人家是一母所出。
稍不留意,就能把話扯到文德皇后身上,那不是罵了當今聖上也教養不好麼?
幾位伯孃都噤若寒蟬,不敢再吱聲。
大夫人原本看着蕭玉琢不聲不響,料她在外受苦,性子都磨平了,如今看來,她那受不得委屈的毛病是一點兒沒改呀?
老夫人重重的咳了一聲,“小娘子,以忍性耐心爲可貴。你倒好,長輩說你兩句,你到扯起文德皇后的大旗來!文德皇后若是在,也被你氣得不輕!你莫要再辱沒文德皇后的名聲了!”
蕭玉琢垂眸,說她沒事兒,愛怎麼說怎麼說。
她雖不敢說自己耐性好,但她也可以假裝聽不見。
但說她阿孃不好,那不行!她可以受委屈辱罵,但不想叫自己這麼大年紀了,阿孃還因爲自己的原因受這樣的委屈。
“祖母教訓的是,我阿孃也常常規勸我,只是我總不長記性,叫祖母和阿孃爲我操心了。”蕭玉琢立即說道,“大伯孃身爲長輩,雖然話說的露骨難聽了些,但也是一片赤誠的心,也是我好。多謝大伯孃教誨!”
剛纔她還一臉傲氣的搬出文德皇后來。
一眨眼就能說出這樣的話?
蕭玉琢這能屈能伸的功夫,叫大夫人傻了眼。
老夫人卻是緩緩點了點頭,藉着臺階就下來,“你明白長輩的都是好心就好,長輩的說話,日後也都掂量着些,該說的不該說的,心裡得有個譜。”
大夫人瞪眼,心頭好似憋着一口氣不上不下,噎得她難受。
說道最後,壞人只有她一個?
感情老夫人自己沒說不合宜的話?那不該說的都是她一個人說的?
大夫人氣得面紅耳赤,卻又無話可說。
衆人向老夫人告退,陸續出了老夫人的正房。
大夫人身邊,那個開口提及十六孃的小娘子,恰走在蕭玉琢身邊。
蕭玉琢斜睨她一眼,輕笑道:“你站那位置,曾經該是十六娘站的。可惜她現在不在,我卻是記不清你在家中行幾呀?看着怎的有些面生?”
那小娘子臉色一僵,好歹是蕭家的女兒,郡主卻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回郡主,妹妹行十八,是大房的女兒。”
“哦,”蕭玉琢點點頭,“我記得大伯孃只有十六一個女兒吧?什麼時候生了你?”
那小娘子臉色更加難看,憋了好一陣子,“妹妹是姨娘生的,如今跟在大夫人身邊。”
蕭玉琢聞言笑了笑,“原來是庶出,難怪我不認識。”
那小姑娘頓時臉面更加難看,呼吸都有些粗重。
蕭玉琢卻輕笑着從她身邊走過。
她在長輩面前低調可以,但也不能叫人人都覺得她好欺負不是?
走出老夫人的葳蕤院,長公主握着蕭玉琢的手還氣得發抖。
想到菊香說,好心情是一劑良藥。
蕭玉琢連忙安慰母親道:“阿孃彆氣了,她們愛怎麼說怎麼說,說了還能長在身上不成?”
“玉玉在外頭受了委屈,這纔剛回來,她們當着我的面,就敢這樣給你難堪!日後,日後阿孃若是不在你身邊,她們也不知還要怎樣欺負你?!”長公主說着便咳嗽起來。
這話把蕭玉琢嚇了一跳,“阿孃說什麼?阿孃怎麼可能不在我身邊?”
長公主的眼神暗了暗,“阿孃身體大不如前了,也不可能陪你一輩子啊……”
“阿孃,我帶了菊香回來,菊香醫術更勝從前,叫菊香給阿孃調理,阿孃定能長命百歲千歲!阿孃要看着我一輩子呢!”蕭玉琢說着眼眶就溼了。
小重午在奶孃懷裡看着她,“阿孃哭鼻子,羞!”
長公主聞言輕笑,“看看,連孩子都笑話你呢!”
長公主將重午從奶孃懷中接過來,抱着他緩緩在廊下走着。
“如今看到你的孩子,看到吳王要復娶你,阿孃這心裡也漸漸踏實了。”長公主長嘆一聲,“你不在的這段時間,阿孃想了很多,其實榮華富貴算什麼?好好過日子纔是真。倘若連命都沒有了,便是有榮華富貴又怎樣?阿孃不圖你有什麼知禮賢淑的好名聲,只要你自己過得快活就好。”
蕭玉琢重重的點頭。
“還有就是要看明白事兒,阿孃護不住你的時候,你得自己能護得住自己呀!”長公主又有些擔憂的嘆了一聲。
蕭玉琢微微一笑,“阿孃放心吧,玉玉已經不是那個要您抱在懷裡,背在背上的孩子了,我能護得住自己,還要保護阿孃阿爹!”
長公主只當她是笑言,跟着笑呵呵的點點頭。
“你阿爹快回來了!我叫廚房備飯,你陪着你爹吃幾杯果酒!”長公主放下憂慮,高興說道。
蕭玉琢總算得了空,能夠好好的沐浴更衣。
洗去一身疲憊。
她在牀上略躺了一會兒。
叫菊香休息一番,待會兒好好給阿孃診診脈,看看身體。
竹香梅香給她挑選衣服。
“不要太豔麗的,剛回來,低調些,免得叫有些人瞧見了心裡不痛快。”蕭玉琢念着爹孃年紀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竹香梅香給她挑了顏色素淨的衣服,頭上髮飾也用的極少。
瑩潤柔和的白玉簪,簪住滿頭青絲,更是格外的好看。
長公主只覺得女兒在外吃苦,受了委屈。叮囑廚房多做些好吃的來,要給她的寶貝女兒好好補
補。
回到家中的蕭家四老爺,看着自己的女兒雖穿着看起來素淨,可她隨手所用之物,都是極爲貴重精緻的。
她說回來的匆忙,沒能備上什麼像樣的禮物給爹爹。
送出來的卻是價值千金的上乘徽墨。
拈來輕、嗅來馨、磨來清,豐肌膩理、光澤如漆。
這徽墨乃是奚庭圭親手所作。
奚庭圭的手藝已經傳給兒子孫子。如今奚庭圭所作的徽墨,市面上已經見不着了,誰能得到一小塊兒,那都稀罕的藏起來。
蕭玉琢卻隨手就能拿出這麼完整的一方來!那是有價無市的好東西呀!
看着自己的愛妻心疼的往蕭玉琢碗裡夾着肥美的吃食,說叫女兒好好補補身子。
蕭家四老爺的眼眸不由變得幽深。
徽墨本就是珍品,能拿出這珍品中的精品來,女兒果真在外頭過得拮据寒酸麼?
“爹爹吃菜,少吃油膩多清淡,活到老來如少年。”蕭玉琢笑嘻嘻的說道。
蕭家四老爺看着女兒的目光,更多了幾分欣賞和慈愛。
“你不知道,你母親,還有你那幾個嫂嫂,當着我的面,就欺負玉玉!罵她沒教養,罵她仗着自己家裡的叔伯在外頭給她收拾爛攤子,說她拖累你們蕭家的名聲……”長公主提及此事來,有些憤怒的失了理智。
蕭玉琢立即親手給她盛了碗湯,“阿孃,喝湯!”
眼看蕭家四老爺的臉色有些尷尬難堪。
蕭玉琢忙道:“祖母本是爲管教我,卻說阿孃教養不好,差點罵到了文德皇后的頭上,阿孃心裡難過。玉玉口拙,不知該怎樣安慰阿孃,還得求爹爹多寬慰阿孃。這才真是玉玉惹得爛攤子,全都的仰仗爹爹在後頭收拾了。”
蕭玉琢放下碗筷,起身朝她爹福了福身。
蕭家四老爺原本黑沉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
哪個男人也不想聽見,自己的老婆指着他的鼻子說,“你娘如何,你嫂嫂們如何”。
便是爹爹和母親感情深厚,也經不起這樣言語的磋磨。
阿孃以前從不會在爹爹面前失言的。
還是因爲她這個女兒,叫她心疼的亂了心神。
“阿孃說到文德皇后不對,說教玉玉,怎能扯到你和你母親身上?你別往心裡去了。”蕭家四老爺輕輕握了握長公主的手。
長公主看了蕭玉琢一眼,無奈的嘆了口氣。
蕭家四老爺看着如今氣質也和以往大不相同的女兒,不由更是高看一眼。
他這女兒哪裡是在外頭平白受苦了?
分明是在外頭被苦難打磨的更加圓潤透亮。
像是濾過了沙土,露出金子的光芒來了。
午飯時候,蕭玉琢陪着她爹吃了幾杯酒。
晌午飯後,長公主留了重午在她跟前玩兒,說玩兒累了也不用蕭玉琢抱走。
她直接哄着在她屋裡睡了就成。
見長公主真心喜歡重午,瞧見重午就滿臉是笑,並不覺得辛苦。
蕭玉琢就沒有勉強,果酒度數不高,她卻有些上頭,便回了廂房,在竹榻上躺了。
剛躺下,梅香便從外頭回來了。
“娘子。”梅香輕喚。
“娘子睡了。”竹香低聲說道。
蕭玉琢應了一聲,“沒睡,進來回話。”
梅香趕忙進去。
“娘子,婢子去打聽了,那十八娘明年就要及笄了,如今長房只有她和十九娘兩個女孩子。十九年紀小,十六娘又……不在府上。大夫人準備有可能把十九娘抱到自己身邊教養。”梅香說道。
蕭玉琢聞言點了點頭,“這麼說來,這個十八娘不是養在大伯孃房中的?”
“不是,以往十六娘在的時候,不叫旁的姐妹養在大夫人身邊。大夫人也看不上妾生的女兒,都叫妾自己養着。這十八娘是想借着這次機會,把自己認在大夫人名下,好歹有個嫡女的名頭,能嫁的好些。”梅香解釋道。
竹香在一旁跪坐聽着,“她如今還不是嫡女呢,都敢在老夫人面前說三道四的挑撥了?”
“還不是爲了討好大夫人麼?”梅香撇撇嘴。
蕭玉琢閉了閉眼,“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妾生的孩子早打算,一個道理。越是出身不高的孩子,才越想往高枝兒上爬。不用管她,人有上進心是好的,別用錯方法就成。”
梅香點點頭,不說話了。
竹香卻往外頭看了一眼,小聲道:“娘子和小郎君都回來大半日了,怎的也不見將軍上門?”
梅香擡頭瞪她一眼,“許是將軍這會兒不在長安城內呢,不是被聖上任命平定叛軍麼?”
蕭玉琢嗯了一聲,翻了個身,面朝裡睡了。
景延年這會兒真在長安城。
且他也聽說了蕭玉琢已經進長安城了。
蕭玉琢被接進皇宮的時候,景延年已經得着消息了。
他連忙安排好手中的事務,連晌午飯都沒吃上一口,就奔蕭家來了。
未曾想,卻是被蕭家人給擋在了外頭。
蕭家執掌府中庶務的乃是長房。
十八娘在葳蕤院裡,被蕭玉琢揶揄了之後,不當那是蕭玉琢的提醒。
反倒覺得是蕭玉琢故意在她面前耀武揚威。
“母親看她不順眼,看到她就想起十六娘來,難免傷心,我得想辦法把她趕出蕭家去。”十八娘一面往書房去,一面同自己的丫鬟小聲說道。
丫鬟微微一驚,“不是說,她回到蕭家來,是聖上的意思?老夫人尚且不能趕她出去呢……”
“蕭家人自然不能主她出去了,她定會把這抗旨的冒死扣在蕭家頭上!”十八娘腳步微頓,輕輕一笑,“可若是她自己不想住了,非要出去呢?”
丫鬟瞪眼,“那怎麼可能呢?”
十八娘進了書房,給哥哥們送了點心涼茶來。
幾個哥哥們都誇她懂事。
“若是我蕭家的女子,各個都像十八娘這般乖巧懂事就好了。”大夫人的兒子說道。
十八娘垂眸一笑,心裡卻有些彆扭。
她分明處處都比十六娘做得好,可偏偏因爲出身不好,處處都不如十六娘在府裡的時候。
如今十六娘終於不在了,十六娘嫡女榮耀,也該分給她了!
十八娘愁眉苦臉的長嘆一聲。
“這是怎麼了?”哥哥們問道。
“我能給哥哥們送點心茶水,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母親的心。因爲郡主從外頭回來,母親便不由的想起十六姐來。”十八娘長嘆一聲,“當年十六姐親事都要說定了,府裡就快張燈結綵的嫁十六姐了……可惜……如今母親還在爲十六姐的終身大事發愁,郡主卻要從府上出嫁,母親心裡的愁苦,真是無人可說,無處可訴呀!”
哥哥們看着十八娘,吹着涼茶的茶葉,緩緩喝着。
“做兒女的不能幫母親分憂,只盼着能少一些叫母親煩愁的事兒。”十八娘忽而對哥哥們福身,“十八娘人微言輕,還請哥哥們幫我個忙。”
“好妹妹,你說吧,若是爲母親分憂,那也是哥哥們當做的。”她哥哥們說道。
“只盼着哥哥們能在門上留幾個人,交代他們不要放吳王進來和郡主相會。”十八娘低聲說道,“本來嫁娶之前,男女就不能相見的,吳王殿下沒有爹,出身貧寒,不知禮也就罷了。若是蕭家成了他們私會的地方,蕭家倒憑白被世人議論。看他們郎情妾意的,只怕母親聽聞了更要傷心難過。”
“既是要住在蕭家,自然要懂禮數,不能亂了規矩。”長房嫡子也連連點頭說道。
長房的這幾個郎君便吩咐人在門上,倘若景延年不來便罷了。
若是來,就將他擋在蕭家門外,不許他進蕭家。
所以景延年來,要見見自己的妻兒,倒是被蕭家這幾個小郎君擋在了門外頭。
這是蕭玉琢的孃家,景延年如今有吳王之尊,並不將蕭家放在眼裡。
但卻不好叫她孃家沒有臉面。
門上不讓他進,他也沒有硬闖。
羽林軍和神武軍,如今都聽他調配,他若想硬闖,蕭家這幾個門房豈能擋得住他?
他沒闖,硬闖了誰臉上都不好看。
可他也沒走,就騎着高頭大馬,領着一隊兵丁,在蕭家門口等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