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暖花開,柳絮紛飛。
這時候樑京都城春意正盛,天氣纔剛剛暖和起來,可在西南幽州的邊城中,百姓們卻早早的將棉布厚裳收了起來,換上了輕薄吸汗的錦紗夏裝。
玉西,是幽州邊境的一座小城,城池不大,人口約在十萬上下,卻是泱泱南秦的西南門戶。
再往西往南去,翻過城外百里的關屏山,渡過水流湍急的瀾滄江,趟過一片茂密富饒的雨林,便是大名鼎鼎的南疆百族。
說“百族”有些誇張,但二十多個風俗各異的小族卻是不在話下。
南疆百族中最大的三支便是盛產蟲草的古苗族、通靈近巫的白侗族,和擅長蠱術的瓦檀族。
連前些日子牽涉了京中大案的越姆族,也是南疆百族的一份子,坐落在那片神秘的土地上。
南疆小族雖然擅蠱擅毒,卻人口稀少,與泱泱大國毗鄰而居,自然希望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和平共處。
所以南疆各族之間的恩怨一般不會越過雨林與瀾滄江,鬧到關屏山這邊的玉西城來。
相反,爲了換取一些糧食和生活物品,這些異族的百姓偶爾也會在玉西的集市上出現,兜售一些北方不常見的藥草和手工物品。
一來二去,玉西作爲南秦的邊境小城,竟也逐漸繁榮熱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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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西城內閱江樓
酒樓嘈雜,服飾各異的客人來往其中,有人點了酒菜,有人點了茶,也有人點了歌女唱曲,全然不似京城那般種類花哨、消遣繁多,卻各有各的去處。
店小二還未來得及給臨窗那桌的客人添茶,便被另外一桌攔住點起了菜,但叫窗邊坐着的一人無奈的撇了撇嘴。
幸好他對面的男人正看着窗外,對這酒樓店家裡的雜事熟視無睹,才讓這人鬆了口氣,對着店小二的方向露出了不悅的表情。
“行了,別看了,我們只是坐坐,等那人進了城就走。”
看着窗外的男人瞟了同伴一眼,勾着嘴角露出無奈的一笑:“西南大營那麼多事,若不是看在成國公的面子上,本王纔沒那功夫在這裡乾耗着。”
秦君璃,扭過頭來看着同伴說話的竟然是京中那位位高權重的靖陽王秦君璃!!
而坐在他對面,因了小二怠慢而心生不悅的,卻是平南王次子,秦涼。
秦涼聽着秦君璃這麼一說,也是蹙了眉頭,擡眼朝窗外望去。
“君璃,你說羿王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本以爲他上了臺,又好不容易收了青威軍的兵權,無論如何都會把這四十萬的兵權攏在自己手上,誰知他竟然當着那麼多人的面,下令讓你來接收西南大營?!”
想着一個月前在早朝上的那一幕,秦涼眼中閃過不可置信的狐疑,有些不明所以道:“難道他就不怕你擁兵自重,藉着兵權在背後捅他一刀嗎?!”
秦君璃聞言緩緩斂了眼中的散漫,盯着秦涼的眼,認真而又明確的吐出兩個字:“不會。”
清清楚楚的兩個字,卻讓這位平南王家的二公子越聽越糊塗。
這傢伙的意思,到底是羿王“不怕”,還是他“不會”背後下手?!
認識他十多年,怎的愈發言簡意賅,讓人揣摩不透了呢……
“罷了,撇開西南大營不談,這新設的‘提督少卿’是個什麼鬼?”
秦涼無奈的一嘆,又想到今天會出現在玉西城的“提督少卿”,一臉的茫然不解。
崇政帝當政的時候,南秦只分文官武官。
除了京畿重地會設京兆府與禁衛軍,一個掌管民生政治,一個掌管安衛防戍,其他各大州郡皆是由派任的文官一人說了算。
除了暴亂肆起,鎮壓不住的時候會就近從幾大軍營調兵,其他時候都是依靠文官手中的少量州衛郡衛,行防禦之責。
“羿王監國不過一月,就這樣着急忙慌的整頓官制,也太心急了些吧。武英殿的那位還在,又不是退位,他這樣亂來,難道不怕引起衆怒、適得其反?!”
秦涼因與靖陽王秦君璃交好,一直看不慣何家自詡聖賢背後卻攬權謀利的作風。
秦君璃放棄皇權之爭,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並非不能理解。
皇權之路艱險萬分,好不容易鬥敗了所有的兄弟,奪得大統爬上那個高高在上的位子,卻又得爲了百姓福祉而兢兢業業、日夜操勞。
權衡利弊、調停斡旋、攘外安內,一旦有人功高震主,還得防賊似的防着那些立功之人,賞也不是,不賞也不是。
誰說皇帝就一定好當?
在其位,謀其政。說坐在龍椅上就能權力滔天、隨心所欲的那些人,都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的無爲之人。
萬一在那個位子上鬆懈了一分半點,或在政令民策上出了什麼差錯,被史官筆吏揪着錯處,可不得毀了一世英名,成了千古罪人?!
當皇帝容易,當一個名垂青史的好皇帝,卻是難上加難!
君璃能夠看透這一切自然是好,只是他和羿王之間,似乎並非兄友弟恭那麼簡單吧……
聽見秦涼的吐槽,那位新任的青威軍統帥淡然一笑,伸出手指,在粗陶的茶杯上摩挲了半圈。
秦君逸此舉是心急了些,可不得不說,論國政吏治,這位監國的攝政王確實是有他高瞻遠矚的獨到之處。
“你可知何家以前爲何能夠把持朝政?”心思一轉,秦君璃對着秦涼反問道。
“何家?”秦涼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何家世代都是文臣大儒,桃李天下,一呼百應。一旦何家開了口的事情,上位者很難違背大半朝官的意思堅持己見。”
“是不敢還是不能?”秦君璃收回手,笑着看向秦涼的眼。
皇權在上,真的是爲國爲民,自有後人評判是非,又有什麼不敢不能的呢?只是歷代帝王顧忌的,是這些文官氏族對民生社稷的挾持與綁架罷了!!
見秦涼不說話,坐在桌邊的男人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文官涉權過重,纔是何家獨攬大權的根本,羿王好不容易將何家打壓下去,又怎會在官制上留下空子,讓張家趙家李家鑽着空子再成爲另外一個‘何家’呢?!”
秦涼這才渾身一震,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
提督少卿——以武官之職,負責各地城防安治,雖然打着護城保民的幌子,又何嘗不是對文官的一種監督與限制。
官制改革之後,再有氏族想要像何家那樣一手遮天,恐怕就沒有那麼容易了吧……
“呵,只不過他秦君逸行事怎會這麼簡單!”
眼角瞥見入城的一隊人馬,秦君璃話鋒一轉,眼中閃過晦澀不明的光:“各地城兵戍衛的增設,分化了青平青焰青威三軍的作用,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何嘗不是一種對兵權的限制與削弱?!”
一箭雙鵰!!
一個小小的“提督少卿”竟然蘊含了這麼多不爲人知的心思與門道,讓秦涼震驚的無以復加,不知爲何,忽然有些期待這人的到來。
“對了,聽說新設的提督少卿這幾天要到了呢。”
“咦,玉西的提督少卿?是那個京畿大將的兒子嗎?”
“對對對,就是他!叫鍾什麼來着?”
“北亭,鍾北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