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謝長空想不通的地方, 可他到底比周菲更冷靜,他對周菲說:“現在不是去想這個的時候,媽, 現在最重要的是把這個人揪出來, 能知道你和中/共的人有接觸、有資金往來的, 家裡無外乎這麼幾個人, 到底誰最可疑?”
周菲苦笑道:“要說最瞭解謝家一切的, 自然是周伯;要說最不可能的,自然是優優,優優還是個孩子, 心性不定,誰也不會跟她去說那些機密的事, 她那性子是個人都能一眼看穿, 能做什麼?至於周伯, 他跟了我幾十年,謝家最難得日子都不離不棄的跟着我們過來了, 你說如今又爲什麼要背叛我們?這沒道理,我也不信。”
謝長空也不願意相信,而且,陳媽媽也好花娘也好,都是家裡的老人了, 在周菲心中的地位和周伯沒什麼差異, 無論那個叛徒是誰怕周菲都接受不了。
果然, 周菲道:“謝家出事後, 家裡也就剩了這麼幾個老人, 每個都是心腹,每個我待他們都是既是主僕又是密友, 我不敢想象他們爲什麼要背叛我,長空,我不相信……”
“可這是事實。”謝長空低聲道:“您來往香港的幾趟都很保密,都是取道其他地方或者找了周密的藉口瞞過去的,可是日本人卻盡數掌握了您的行蹤,而且您和老方見面次數極少,可偏偏就那一次,你們應該是突發狀況要會面的,根本沒有提前計劃安排,也就不存在透露信息的可能;再說經綸的那批貨,誰會那麼清楚我們私下運了違禁物品呢?若說這些是外人能夠知道的,我不相信,甚至我可以說,這個人早就掌握了這些證據,一直都在等這個契機發作,我唯一不明白的是爲什麼是現在。”
周菲深吸了口氣,她不是蠢貨,一個能夠在這樣混亂的上海灘在丈夫死後獨立支撐一個家族的女人,從來不是蠢貨不是弱者,她只是感情細膩不願意接受身邊的人出現了叛徒的事實,但擺在眼前的真相卻不容許她逃避。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照這麼說,我反駁不了。”周菲低聲道:“可如果較真起來,誰都有可能,周伯不用提,花娘和陳媽媽跟我時間長了,我在他們面前也不瞞着什麼,雖然不見得什麼都說,可他們一猜便能猜着;至於優優,她雖然年輕不知事,我也確定她那行字不是裝出來的,但也可以利用她這種性格故意把消息傳遞出去,她根本不會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所以,周伯還是最可疑的那個,是不是?”謝長空低聲道。
周菲心裡難受:“是啊,他的確是。可是……”她想說什麼,但隨即自己打住了:“長空,你去見顧盼,除了找經綸的下落,還打算做什麼?”
“我們計劃殺了九條,救出方若愚,並且想辦法轉移離開上海。”謝長空也不隱瞞:“媽,我想把你送出上海,當然,前提是先把身邊的叛徒除掉。”
周菲頓了頓,低聲說:“我不走。”
“媽?”
“經綸生死未卜,我不能走,我留在這裡,他若是活着,總會知道來哪裡找我。”周菲說:“我這把年紀了,生死也就這麼回事了,我能去哪裡呢?你爸在這裡,風華在這裡,我就留在這裡守着,你和經綸要走,我不攔着,你們長大了,該有自己的天地了。”周菲看着謝長空說道。
“可是……”謝長空急了。
“別可是了,這個內奸,不管他是誰,我來負責把他揪出來,你就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打算離開也好,不用顧我,我在上海灘經營了這麼些年,不會輕易倒下的。”周菲微笑着看向謝長空:“相信我,孩子。”
謝長空說不出話來,他看着周菲的眼睛,知道她是認真的,這一瞬間,母親的形象是那麼高大,謝長空忍不住,抱住了周菲,就像小時候面對困難的時候,總喜歡在母親的懷裡待一會兒,那能給他無比的勇氣。
“媽,”謝長空說:“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尊重你,可是你要答應我,無論如何請你活下來,我和經綸只有你了。”
周菲抱緊了謝長空,低聲允諾:“好。”
不管各人什麼心思,沈棠和顧盼結婚的日子就在這複雜的形勢中到來了。
凱越大酒店當天被包場,整個酒店被裝飾的富麗堂皇又浪漫紛呈,這場婚禮沈棠砸了重金,整個會場用紅/白/粉三種顏色的玫瑰裝點而成,簡直就是玫瑰的海洋,到處洋溢着玫瑰花濃烈的香氣。
但醉人的不只是花香,還有美酒,爲了招待出席婚禮的貴客,所有的葡萄酒都是法國進口,而國人喜愛的白酒也不能少,全是老字號的壓箱底珍品,所以喜歡洋貨的還是喜歡國粹的都能在酒席上找到心頭好,讓酒香醉人。
沈棠的家底豐厚又英俊不凡,曾經更是上海灘上出了名的狂蜂浪蝶,紅粉知己遍佈上海整個角落,他如今說結婚就結婚,誰不好奇新娘長什麼模樣?
所以,要給沈副主任面子的都來了,有渠道弄到請帖的都來了,來不了只能充當場外觀衆的也擠爆了酒店的外頭。
而這其中,最低調卻仍舊引人注目的客人是後藤哲哉。
他一身正式的打扮,英俊又充滿風霜,林楚今兒幫着迎客,見到他一愣,隨即將他迎入貴賓區,後藤哲哉卻搖搖頭指指角落裡的位置:“我坐這裡就好。”
“這怎麼可以……”林楚有點無措。
“你不用那麼擔心,我不是來搶親的。”後藤哲哉看出林楚的緊張,淡淡的笑了笑,目光卻始終落在新娘要出場的那個地方,“我今天就要離開上海了,只是放不下心中這份執念,想來看看,親眼看着她嫁人,做了別人的妻子,那我也就可以死心了。”後藤哲哉低語,與其說給林楚聽,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
“你去忙你的吧,不用在這裡陪我,一會兒我就離開了。”後藤哲哉揮揮手打發林楚離開,林楚想了想,點點頭走了,她四下瞅瞅見會場裡秩序不錯也沒人找她,便躡手躡腳去找沈棠,新郎官身邊圍着人,但他的小弟小馬今兒人模狗樣當伴郎,林楚找到小馬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小馬立刻表示自己知道了,立刻就去找沈棠通風報訊。
但事實證明後藤哲哉真的不需要特別關注,她一直都很安靜,安靜地等待着婚禮的開場,安靜地看着顧盼一身雪白的婚紗緩緩的出場,看着顧盼和沈棠宣誓着彼此的愛、交換愛的信物……
就在這時,‘嗙嗙嗙’的連續炸響聲突然響起,膽子小一點的女嘉賓已經開始放聲尖叫,只見現場濃煙四起,已經看不見窗戶外面的景象,頂上華麗的水晶燈搖搖墜墜了幾下之後突然掉落,爲了婚禮效果會場的窗簾嚴嚴實實的拉着,此刻燈突然齊滅,現場又是煙又是爆炸聲什麼也看不清楚,頓時一片混亂狼藉,所有人都已經顧不得發生了什麼事開始四竄逃命,本就混亂的會場越發混亂了,幾乎沒人聽得見特高課、76號那些維持秩序的人聲嘶力竭的吼叫‘安靜’的聲音。
一切都來的那麼突然!九條甚至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眉心中彈倒下,丁墨炎夫婦兩和九條一起坐在主位,但根本來不及挽救九條,因爲丁墨炎更倒黴,第一次的爆炸就在主桌下面,他連反應都沒有直接悶聲倒了下去,而主事者的倒下使得羣龍無首,顧盼和沈棠早在混亂開始的剎那合作無間一人劈暈了牧師一個搞定了司儀,顧盼三下兩下扯下身上美麗精緻但繁瑣至極的婚紗,她早有準備,裡面穿着的是方便行動的緊身衣,沈棠扯下西裝外套給了顧盼,自己扯開襯衣袖口、領口捲起來方便行動。
兩人熟門熟路找到退路準備逃離現場,這本就是他們計劃好的,在婚禮現場製造混亂,並解決日方有生力量,同一時間謝長空帶人突襲醫院去救方若愚,而他們這邊的行動比想象中的要成功,所以兩人準備去支援謝長空的行動。
沒人注意到他們,兩人速度極快,整個會場都被他們暗中堵住了進出口,只留了一道通往外面的路,他們速度離開現場走進了小路,沒有人注意到有一條身影尾隨在了他們身後,直到離開會場,那個沙啞的聲音才道:“別動,否則我就開槍了。”
顧盼和沈棠齊齊回頭,沈棠反應非常迅速,他在轉身的同時已經從口袋裡掏出槍來,和顧盼一起轉過身去面對來人的時候已經拔槍對着杜玉樓。
沒錯,是杜玉樓。
顧盼抿了抿脣,看着一身禮服但滿眼肅殺持着手/槍對着自己的杜玉樓,並沒有太大的驚慌。
杜玉樓面對冷靜的顧盼,也同樣毫無意外。
彼此早就知道對方是什麼角色,在這一刻到來的時候,心裡只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大伯媽……”顧盼打破沉默,卻被杜玉樓打斷:“別那樣叫我,別以爲到了這種時候還能用感情來打動我,顧盼,你給我說實話,南柯和世羣,是不是都是你害死的?”她理都不理沈棠對着自己的槍口,一雙眼睛死死盯着顧盼。
沈棠張嘴欲言,顧盼對他揮了揮手讓他不要插手,對杜玉樓道:“我沒有害死他們,伯孃心裡其實都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若非當年您和大伯爲了一己之私害死我爹,南柯不會愧疚多年最後含恨而死,至於大伯,多行不義必自斃,大伯孃,難道你以爲你們的所作所爲終究能夠一手遮天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大伯已經爲了你們當初的錯誤付出了代價,難道您還堅持認爲您沒有錯,錯的是我嗎?”
“我不管那麼多!總之你告訴我是誰殺了他們!”杜玉樓眼睛發紅,她舉起槍對着頭頂就是一槍,隨即移下來再次對準顧盼:“你要是不肯說,我就殺了你,反正害死他們的肯定有你的飯!”
杜玉樓已經瘋了,沈棠皺起眉,顧盼卻不到萬不得已並不想對杜玉樓下殺手,她心中的仇恨已經消失了,哪怕杜雨樓曾做過對不起她們家的事,可是李南柯的死和李世羣臨終前的悔悟已經使得她不願意繼續冤冤相報下去。
“大伯孃,我不是你們,能對自己的親人痛下殺手,哪怕在我的只你們是怎麼害死我爹孃的真相之後我對你們恨之入骨,可是南柯用自己的命替你們贖罪,爲了他,我都不至於對你們下狠手,可是又是誰讓你這麼相信是我殺了大伯?這些天和你私下偷偷見面的人到底是誰?大伯孃,你收手吧,你把那個人的名字告訴我,我送你離開上海,就此我們的恩怨兩清……”顧盼還想從杜玉樓口中套出叛徒的名字。
但是杜玉樓面對顧盼的這些話卻陷入了瘋狂,她哈哈大笑了起來,那笑容極其怨毒可怕:“哈哈哈,你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好啊,我告訴你,當初謝清池和你爹孃的死,完全就是那個人一手策劃的,可笑的是你爹他們那些自以爲聰明的人啊,完全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他們死就死了,怪我和世羣什麼事?是他們不識時務死了活該,可是你呢顧盼,我和世羣有什麼對不住你的?你以爲要不是我們,你能留下命來?你靠着我們活到今天,過着呼風喚雨養尊處優的日子,卻反口咬了我們,真正不要臉的人是你!顧盼,你到現在根本毫無愧疚之心,既然如此,我就殺了你,讓你去地下跟我老公兒子請罪!”
杜玉樓突然之間就按下了扳機,顧盼猝不及防,想要避開已經來不及,沈棠匆忙之下當住顧盼連續朝着杜玉樓射擊,但杜玉樓的速度比他快了一拍,子彈已經盡數朝着顧盼飛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道身影飛速衝過來一把抱住沈棠,隨即只聽‘噗噗’的聲音,沈棠驚疑不定地低下頭,便見林楚身中數彈慢慢軟倒下來……
沒人去關注被沈棠擊中倒地的杜玉樓,沒人注意到她滿眼不甘地瞪着毫髮無傷的顧盼,就這樣倒下去,結束了她作惡多端的一生。
沈棠下意識的擁住林楚,顧盼不敢置信的看着這一幕,上前一步手腳顫抖地抓住了林楚的手:“林楚,你……”她看到血從她背部不停地冒出來,顧盼哽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楚痛得全身無力,她費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讓自己張開嘴吐出幾個字:“你……你們……趕緊……趕緊……”一個‘走’字到了嘴邊,林楚已經耗盡了最後的生命,手指指着通道的方向慢慢無力地垂落下來。
顧盼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面,沈棠怔怔的看着爲了救他死在他懷裡卻連最後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清楚的林楚,慢慢地跪倒在了地上。
煙霧瀰漫中,後藤哲哉的身影出現在沈棠和顧盼身後,他在事發的第一時間發現不對,及時跟住了林楚,但還是來遲一步,眼睜睜地看着杜玉樓舉槍朝着顧盼射出子彈,這一刻,看到顧盼平安無事,後藤哲哉低頭看了一眼林楚,心裡感激着她當時奮不顧身的撲上前去救下了沈棠,否則他敢相信,若是沈棠爲了救顧盼而死,顧盼現在怕也已經活不下去。
說他自私也好,對後藤哲哉來說,他心裡最重要的人就是顧盼,顧盼平安就好。
“你們還要在這裡傷心多久?要好不容易浪費這得來不易的機會嗎?還是要浪費這個女人用生命爲你們換來的時間?你們以爲剛纔的意外事故能夠拖住日本人大部隊多長時間?你們不是還要去救你們的同志嗎?現在不是祭奠和傷心的時候!打起精神來!”後藤哲哉顧不得了,對着沈棠和顧盼低吼道。
“哲哉……”顧盼雙眼紅腫擡起頭來看向後藤哲哉,一時間有點呆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現在也不是來問我爲什麼的時候吧?起來,趕緊走!”後藤哲哉忍下心中的心疼,對顧盼厲聲低喝。
“可是……”
“後藤說得對,我們快走。”沈棠站起身扶着顧盼,低聲打斷顧盼的遲疑,在關鍵時刻,他總是更加堅定的那一個:“還有等着我們去做的事,我們不能在這裡浪費時間,快走!”說完這句話,沈棠拉着顧盼就往前衝。
“那林楚她……”顧盼被沈棠拖着走,卻依舊一步三回頭,不忍心的看着林楚的屍體,後藤哲哉深吸了口氣,他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因爲這條通道位於嘉賓休息室,裡面不少衣服等布料,他拿起來那些布料放在林楚身上點起了火,不一會兒就燃燒了起來,見狀後藤哲哉快速跟上了沈棠顧盼,邊跑邊對顧盼道:“如此,她也算能幹乾淨淨的離開,你可放心了?”
顧盼終於不再回頭,含淚跟上沈棠的腳步加快了速度,只是半晌之後,她和沈棠一起坐在後藤哲哉的車上,看着巍然不動的後藤:“哲哉,你這是要跟我們一起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