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李世民的要求,通玄道人自無不可,甚至可以說相當的盡心盡力。
一來如今道觀改署,有了官身之後心態自然不同。
二嘛陛下雖不常來,但對五雷署的上心是看得到的。
伐禁苑,遣禁軍,物資所求無不應也,可稱用心。
雖然署內的物資調度皆需禁軍首領李君羨首肯,並且每次火藥軍械試作皆有禁軍相隨以確認火藥消耗情況,通玄能掌握的五雷署僅僅是一部分。
但實際上他也相當滿足了,畢竟這般巧奪天威之物,若是陛下毫無保留盡歸他掌管的話,通玄可能反而還要擔心自己能否睡得安穩了。
不需通稟,很快李君羨也來此請見,隨着兩人的議定,五雷署也在褚遂良面前徐徐揭開神秘的面紗。
威火炮的聲勢震天,一炮使得夯土牆搖搖欲墜讓褚遂良大懼。
拋雷陶壺簡單易用,碎陶片作刃如暴雨激射,甲革如紙俱被貫穿,讓褚遂良驚呼。
隨後展示的則是五雷署試製的一些東西。
比如陶壺內藏鐵蒺藜增加威力,或是以黃泥混合木頭製作的成本更加低廉的泥拋雷等等。
細細想了一下,李世民只能將這個念頭告知李君羨,讓這五雷署嘗試一番。
李世民敏銳的察覺出了這東西更適宜用的地方。
若是這竹筒難以複用,那在馬匹上多備幾支便是,這樣騎兵遇敵時,便可依次欺身放此細炮,單論聲威恐怕便已足夠令敵軍潰亂。
但若是如此,還需訓練出一批不懼火煙和震聲的良馬出來。
不過李世民看的更清楚,竹筒口所指方向的皮革甲上多了幾個石丸撞出來的明顯凹坑,只是這些凹坑分佈極散,若是能集中於一處,恐怕聲勢會愈強。
隨着一聲沉悶的爆鳴聲,濃煙和明火從竹筒口衝出近二十步,氣勢十足。
比如爲了使火炮威力更大,五雷署的匠人有繪草圖,欲取兩萬斤銅製三丈巨炮,只不過這個設計還處於爭論階段,畢竟這般巨炮怎麼移動怎麼裝填都是個問題,而且太過巨大威力也難以推測,若是造出不盡人意或是直接炸膛,豈不是空耗民力?
而李世民直接否了這個還處於草案的設計——花錢多少暫且不說,遍數這地球上如今四夷之敵,實在難以想出來什麼樣的敵人才需要這般巨炮製服。
李世民來的突然,走的也相當果斷,帶着褚遂良看完並追加了一些對五雷署的封賞之後便重新上路返回皇宮。
“此物……恐怕於精騎有大用。”
理順之後平託而起,然後一名禁軍上前慎重的點燃了尾端的引線。
相較這些亂七八糟模樣的火炮之外,李世民還是對拋雷的各種改進愈加滿意。
單手即可操作,比弓方便;火煙齊發聲勢駭人,更逾強弩。
“此物,臣名其爲箍竹細炮。”
比如爲了使火炮更輕,乾脆嘗試以松木制炮身,外箍皮鐵,好處是極爲輕便不需馬拉,兩個健兒便可扛在肩上健步如飛,缺點便是即箍鐵,也最多隻能開上五六炮便不能用。
通玄捧着一截細竹筒給兩人展示,一眼看去此物稱得上平平,就是一個竹筒外面箍了皮繩。
在這箍竹細炮之後,五雷署的演示可稱繁多。
內部貫通,底部如火炮一般封死,通玄用細頸瓶將火藥小心倒入,隨後又將幾顆石丸塞了進去。
眼見着還暈暈乎乎的褚遂良,李世民笑道:
“登善心神可是被火藥所奪?”
褚遂良騎在馬上,腦內想着方纔所見的各種濃煙火光震聲,以及那些被擊垮的土牆,被打穿的皮甲,以及面對火炮不堪一擊的鐵甲,不由得苦笑道:
“通玄道人所說無差,此物真乃巧奪天威,陛下有此物相助,定可鑄我唐萬世基業。”
這次的恭維真心實意,褚遂良並不懂兵法之類,但直觀也能直觀看出來此物乃軍陣無匹之利器。 “萬世……嘿,哪有什麼萬世之朝。”
李世民哂笑道:
“朕惟願後輩少些手足相殘,多些兄友弟恭……”
這個詞兒讓他沉默了一下,隨即搖搖頭道:
“能使唐興五百年逾漢祚,則可稱無憾也。”
褚遂良沉吟了一下,還是秉着職責將方纔所見所聞皆記下。
而陛下這般言語也忽然讓褚遂良想起來了曹丕。
這位魏文帝曾稱:“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
此言與陛下所說有幾分相通,但細細想來又多有不同。
曹丕工詩騷雜文,喜高談而無危懼之心,此言有失氣度之嫌。
陛下馬背取天下,好衝陣領軍而少嗟嘆,此番嘆息滿懷心憂,更似擔心唐之將來。
於是褚遂良便也只能勸道:
“先賢有云,道出於天,事在於人,如今陛下勤勉圖治,民不加賦而連敗兩賊寇以解邊患。”
“我唐聲威益隆,四夷尊陛下爲天可汗可見威望,若能持身行正道,則聖王之名猶可期也。”
李世民笑的樂不可支,揚起馬鞭指着前方的玄武門道:
“戮兄弟逼父親之人,也可稱聖王乎?”
褚遂良頓時卡殼,臉有點發紅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了。
心中也難免所有埋怨:陛下怎麼就跟這玄武門繞不開了?
兩人返程時摒退了左右,因此倒也不必擔心此言驚世駭俗。
李世民也不忍爲難褚遂良,騎馬在前返程不停,同時頭也不回徐徐道:
“登善既有盡責之心思,便勿要微言,當秉筆直記玄武門朕親戮兄弟之事。”
褚遂良頓時手一抖,硬筆在手中書本上劃開一團墨跡,雖手忙腳亂,但仍舊支起耳朵力求不錯過一字:
“登善亦當伴朕左右,記朕貞觀功績,見後世奇觀,秉實成注錄,讓後世看看何謂帝王之上限!”
若不知後世之名,他或許會比周公殺管蔡季友鳩叔牙等事爲自己遮掩一二。
但如今既知見後世不夜長安,聽後世讚譽千古一帝,那玄武門之事便再難介懷。
褚遂良不由得心神激盪,這般言語其中流露出的自信衝擊着他的心神,也逐漸明白過來爲何父親稱陛下有漢文之胸懷兼漢武之氣魄了。
只是,這帝王之上限聽起來好生生僻,不似大唐雅言也。
悠然跨過了玄武門,李世民回頭笑道:
“再有半月,登善便可與朕及公卿同觀光幕。”
“愛卿既有速記之能,等彼時便攜順手紙筆過來,秉筆直記便是。”
褚遂良頓時滿頭問號。
李世民呵呵一笑,既然這起居郎記字如此之快,不物盡其用可惜了,畢竟光幕也不能每次都勞房杜二人抄錄不是?
這絕不是對褚遂良擾他清夢的報復,絕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