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廷達和顏清一同踏上前往月港的路,一個帶着賣地招人送地攬名的使命,另一個則去勘察地形,在陳千戶名下土地中挑選一處適合作爲酒樓客棧的土地。
真正打動顏清的並非是陳沐開出的條件,三分的利益並不能讓自己坐擁一處酒樓的顏清心動,而在於陳沐構建的遠景,把酒樓、客棧、商鋪、倉庫這些合爲一體,經營屬於海商的會館,才真正讓顏清感興趣。
當然,把小顏掌櫃託付給陳沐是不可能的,老顏走之前沒少對顏清遙耳提面命地一再重申——兵者大凶,離陳軍爺遠一點,沾到煞氣咱家可受不了!
縣令周行把第二批軍丁送到之前,香山千戶所也發生了不少事。
舉人公李燾從京城託人送信過來,說他已經平安到達,準備考試。信裡絮絮叨叨地說着他這一路的見聞,說寧國府去年在太平縣給娃娃接種人痘預防天花、也說今年南京織染局內使張進朝在南直隸湖廣等地爲皇帝選秀女,消息風聞天下,讓沿途各地百姓家家戶戶嚇得張燈結綵該結婚的趕緊結婚,沾到不少喜氣。
這是東邊的事,西邊的事呢,就要屬廣西來的幾個老兵,給陳沐送來個和尚。
“和尚叫常威,法號天時,嵩山少林寺弟子。嘉靖三十二年朝廷向嵩山少林寺傳下檄文,命少林派武僧抗倭。方丈坦然法師以少林規矩打出山門才下山,選出精悍武僧三十一人,由方丈大弟子月空法師率領,策馬持棍,攜刀矛長劍下山。”
“淞江白沙灣一戰,官軍因先遭戰敗畏縮不前,武僧沉艦三艘,殺倭百餘;至泉州,武僧尚餘十八人,立泉州少林寺,同軍民齊攻七星島,泉州方丈月空陣斃頭目黑田,後隨俞某陣亡於潮州戰役。”
信是俞大猷寫的,老將軍筆力蒼勁,陳沐一行行看下去。
“戰十餘年,武僧殆盡,天時和尚是月空方丈大弟子,在泉州犯法,充軍聽用。討平伍端餘黨時身受箭創,老夫曾與少林有舊,如今僧兵只餘他一人,不忍死於戰場,調入香山千戶所,在陳千戶門下聽用。”
“萬望千戶好生照顧,其人棍矛經義甚佳,可爲千戶旗軍教頭。”
陳沐看過書信,擡頭看了看廳中坐着的和尚和幾個送和尚過來的老兵。
老兵沒什麼可看的,都是俞家軍,和尚年過五旬鬚髮皆白,但灰撲撲的僧袍都遮不住健壯的身軀,筋肉都練到脖子上了,攜一根坑坑窪窪的三十斤混鐵棍,腰上挎着借刀,並非光溜溜的腦袋長着半寸白髮,頜下還有一綹大白鬍子。
老劍眉眼神兇得很。
別說俞大猷在廣城總督衙門送他一份奇功,單單俞大猷這個名字,這個過去在歷史上抗擊倭寇的民族英雄,他就是送來個魏八郎那樣的傻孩子,他都會服服帖帖地養大讓他成才。
更何況這麼一尊怒目羅漢了!
“俞將軍說,法師可爲陳某旗軍槍術教頭。將軍既然說法師可做,那一定有可做的才能。不過法師要聽陳某驅馳,有事不得推脫,違背軍法從事。”陳沐看着大和尚問道:“法師可願意?”
“嗯!”
大和尚甕聲甕氣地點頭,陳沐觀察他時他又何嘗沒有觀察陳沐,年紀輕輕坐上千戶之位,說話不急不躁,身後兩人握倭刀的手法分明是經年的倭寇,卻服服帖帖,看上去像是個人物。
“軍法比戒律好,佛爺不要別的,沒人煙的地一處宅子,不用大;每日三斤牛肉五斤米,要管夠。”
“別的,什麼都不要。”
呵!
合着俞大猷是給自己送來一魯智深?怪不得長這麼大個子!
“糧餉好說,那幾位軍漢。”陳沐點頭應下,這點肉米他並不看在眼裡,牛肉一斤一分銀、米一石六錢多,合每月支出一石米來一兩銀,陳沐更感興趣的是俞大猷的信,招手叫來幾個俞家軍,道:“將軍在信上說,在廣西和伍端餘黨作戰,他怎麼了?”
伍首領也送了他新江鎮一份首功,怎麼轉眼袍澤就動起手來,伍端又叛了?
“回陳千戶,伍守備在廣西身染瘴氣不治,其後部下王世橋復叛,被手下割了腦袋找我家將軍領功。”
陳沐點頭示意他知道了,招手讓齊正晏下去給這幾個軍漢安排食宿,俞大猷快回來了,他們也不用去廣西回報,信上讓這幾人暫居香山千戶所。
大和尚也是一樣,他說他過幾日要接個人到宅子同住,暫時先也住在千戶衙門的廂房裡。
送走這幾個人,陳沐才心裡有些發堵地走出前廳,到後院亭子裡坐下,看着幾顆椰子樹愣神。
“千戶。”
聞訊被招來千戶衙門的石岐走進後院見陳沐望着椰子樹出神,想了想緩緩走近拱手道:“您找我?”
“來了,坐。”
陳沐看見石岐這才把目光收回,問道:“百戶所搭好了麼?”
“差不多,再有兩日就能完工,你這是?”石岐指指池塘的椰子樹,顯然問的是陳沐發愣的事,隨後斟酌着問道:“是出什麼事了?”
“伍端死了,新江鎮跟咱們一起打李亞元那個。”
陳沐手臂撐在膝蓋上,張開手掌虛握幾下,想抓住什麼似的,最終卻只是長長地嘆出口氣,“廣西的瘴氣。他手下那個王世橋在他死後叛亂,被俞將軍擊敗,後來部下割了他的腦袋去領功。”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在新江橋血戰不退的伍端沒敗給叛軍卻死在瘴氣手上,兇猛強悍的衝陣將王世橋更是屈辱地死在自己人手上。
匪號花腰蜂,在閩粵一代叱吒風雲的大首領伍端和他部下的倭寇山匪們,這一次算徹底被朝廷平定了。
“狡兔死,走狗烹。”
石岐頓了很久,搖搖頭沒有說話。
“近來閩地商賈來走廣,他們的目的是向濠鏡番夷走私,百戶所大致建成,新旗軍日漸招來,也該準備練兵了。”陳沐站起身來,對石岐道:“從今往後,旗軍兩日輪換至千戶衙門外操練,讓他們削木爲杆,每日一總旗來操練。”
“另一總旗,由你帶着巡查,道途設卡,賣點瓷器絲綢器具,囑咐他們小心黃粱都的賊人,能放行的就放行,別爲難這些正經做買賣的。”
“貨物中但凡有米糧鐵銅硝黃兵器火銃,連人帶貨全部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