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意味着斥候被發現,這一消息很快就會傳至西岸敵軍耳中,值得慶幸的此時此刻,袁自章部已推進至敵營十里距離。
他害怕敵軍返身來攻,期待敵軍望風而逃,只要法軍開始撤退,即使他們找到剋制北洋軍的方法,也會在行軍速度上落後,被殲滅於不斷蠶食的襲擾追擊中。
因爲在清晨東岸法軍對康古魯的追擊裡,袁自章發現北洋旗軍簡單高效的線列式戰法擁有可怕的弊端,這種弊端很有可能在面對裝備精良敵軍的大戰中全軍覆沒:他們的橫掃之勢建立在鳥銃之下衆生平等的鐵律之下。
偏偏在昨天夜裡,爲防備板甲鐵浮屠的重弓面射,比隆找到了防禦的方法。
他讓騎士追擊,並在即將過橋時下馬,與小步兵方陣混編做步行騎士,人人持短兵與大盾爲前陣突入。
若非橋頭陣地有六門鎮朔將軍炮,他的突擊就成功了。
在中近距離,鳥銃輪射能對穿着板甲的騎士造成足夠威脅,但如果這些騎士端起盾牌,鳥銃的威脅距離就會變得極近,這樣的距離只要被騎士近身,即便帶有銃刺,旗軍也很難殺死騎士與重步兵。
銃刺爲威脅殺傷戰馬與輕裝步兵而存在,而非對付騎士。
這種戰術對比隆來說下了血本,騎士們很可能在近身格鬥的過程中被人用火槍抵近打死,一場這樣的戰鬥至少投入二百名騎士,一旦失敗,代價極大。
可對袁自章來說?他對麾下旗軍的看重遠超比隆對騎士的看重。
或者說,大明正規軍中翹楚北洋旗軍,在將領眼中重要性不亞於這片土地上的貴族對騎士的看重。
他們在戰場上行使職能幾乎相同,最上等的部隊能對最下等的敵人形成一面倒的屠殺,那麼用己方最上等的部隊與硬拼敵軍最上等的部隊,顯然是毫無智慧的決斷。
但天不隨人所願,北洋旗軍急速前進,本該緩緩後撤的女真斥候卻全面潰敗的架勢四散而逃,各路斥候連敵人的影子都沒看見就被四下接連響起的槍聲嚇得六神無主,逃卒口中多方情報彙總,才讓袁自章與王有鱗腦海中對雙方接戰局勢建立起些許模糊意識。
斥候摸到法軍一支行軍中隊伍的邊緣,原本以爲對付的是幾名散開的火槍手,結果偷襲失敗後火槍手立即還擊,主力部隊受驚後派出輕騎與騎士小隊,一路追擊,難以形成軍陣的散兵遊勇無法阻擋,當場陣亡十餘,更多人也被其後聲勢浩大的進軍所嚇,競相潰散。
散兵交戰,裝備相對簡陋的白山營步弓手與法蘭西法令騎士顯然是最不平衡的兩支作戰力量。
至此,袁自章不再繼續進軍,留王有鱗部收攏潰散的女真步弓手,一面急派騎手向西面高地疾馳以望遠鏡觀察敵情,一面率部向有利地形進行快速機動。
袁自章率部抵達高地時,引馬軍先行的百戶李岱已探明敵情:“三四里外至少兩支敵軍相互靠攏,步兵正在穿戴鎧甲分發兵器,四隊騎兵散於兩翼……他們陣後諸多閒雜人等,看來輜重已至,也可能是就近商賈。”
李岱說着有麾下腰間插着望遠鏡的斥候上前報道:“一隊十餘騎敵軍向東側收攏潰軍的王將軍靠近,衝鋒爲虎蹲炮所阻。”
袁自章並不知道西岸敵軍已臨陣換將,最高指揮官由夏爾伯爵換爲熟悉陳九經防務的馬提翁元帥,但他能感覺到前兩天還被圍困矮山糧食都不敢下山拿的敵軍士氣已得到極大提升,他帶幾名百戶走到適合觀測的小丘,瞭望敵陣道:“得到輜重的敵軍士氣旺盛,看樣子他們正在列陣。”
遠處又傳來兩聲炮響,袁自章並不擔心王有鱗那四百旗軍,一夥騎兵想要趁他收攏潰軍的機會進攻他們,卻嚐到幾多苦頭,這會兒已救死扶傷地向步兵方陣撤去了。
衝鋒路上被三門虎蹲炮糊臉是什麼感覺,躺在地上滿身血窟窿的戰馬最清楚。
這種自帶釘架佈設極快被步兵扛着滿地跑的小炮想必會讓威風慣了的騎士老爺在被噴後十幾年裡記憶猶新。
端着望遠鏡仔仔細細瞭望敵陣數次的袁自章終於鬆了口氣,不過緊跟着便凝重地轉頭對幾名部下道:“雖然有女眷看上去不像輜重隊,但確實給他們運了兩門沒輪子的佛朗機小炮,看大小散子三百步、大子五百步。”
說罷,袁自章言之鑿鑿地道:“他們列陣結束後會着重保護那兩門炮,我們沒有能打那麼遠的炮,只有十二支神威機關箭能打那麼遠,要先發制人。”
其實這個距離袁自章能分辨出那是兩門佛朗機炮就已經很夠意思,基本無法準確形容口徑,因此乾脆往大了說。
他調至東洋,明西二次戰爭已經結束,因此不知道西班牙商隊跟着部隊亂糟糟參戰的事,大明的慣性思維也讓他並不認爲正經商賈能出售火炮。
馬提翁軍陣後出現的輜重隊就是一夥商人,爲法軍此戰提供補給,並借出兩門佛朗機炮與兩桶火藥,價格爲戰勝後戰利品的十分之一。
也許這不應該籠統的稱之爲買賣,而是一次投資。
自從聽說夏爾伯爵在波瓦第爾南方戰事受阻,這支商隊就從西方港口帶着火炮糧食一路趕來,再沒有什麼比發戰爭橫財更容易讓人暴富了,贏了自然皆大歡喜、輸了不但血本無歸,還有可能連命都丟掉。
此時此刻,放在大車上的矛戟與鎧甲被軍團士兵披掛,由瑞士、德意志、法蘭西僱傭兵爲主、徵召兵爲輔的士兵依照戰前計劃排列出兩個方陣,重新整編後的輕騎兵一部分護衛載佛朗機炮的兩輛車於陣前、部分在兩翼列隊,人馬俱鎧的騎士們則集結於中軍後陣,嚮明軍緩緩壓來,在相距二里之地停住。
在他們面前,王有鱗部旗軍四百戶護着收攏起的二百餘女真步弓手,以迭陣向中軍緩緩後撤,最終停在中軍右前,位處高地的袁自章已經命炮兵取十二支神威機關箭引火待發,卻看見王有鱗部旗軍不慌不忙地掏出工兵鏟,就地挖起了陷馬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