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箭勁射在穿着鎖甲武裝衣奔馳於曠野上的輕騎兵身旁,驚駭中騎兵抽出佩劍勒馬左右四顧,周圍卻又沒了絲毫動靜,只剩一片死寂。
騎手持劍不斷打馬兜轉,壓低聲音安撫受驚的坐騎,心中不安感愈來愈重,就在他打算放棄使命策馬向北逃離這片瘋長野草的荒廢田地時,右側突然傳來響動,連忙勒住繮繩將馬頭向那個方向轉去。
就在這時,與騎手轉身的同時草叢中響起令人牙酸的拉弓聲,伴隨崩弦之音,鋒刃帶着長鋌的重型破甲箭勁射而出,下一刻與騎兵背後的武裝衣相撞,接着貫入其中。
馬背上中箭的騎手難以置信地看着胸口冒出尾指粗細的箭桿,用盡力氣狠踹馬腹,吃痛的戰馬唏律律地人立而起,猛然邁開四蹄向前奔去。
但還沒跑開兩步,前方閃出三個不着片甲僅穿厚實羊皮襖子戴氈帽女真步弓手,接連擲出懸兩塊石頭的絆馬索。
體型龐大的法蘭西戰馬前蹄受制,將背上負傷的主人狠狠顛至半空,卻因高橋鞍與馬鐙的存在不能甩開,沉沉地一同砸在地上。
戰馬掙扎激起一片揚塵,騎手一條腿被壓住還承受着沉重馬軀不停碾壓帶來的二次傷害,長劍早在中箭之時便脫手飛出,即便如此,他還是竭力想要抽出傷腿,邊拔出馬鞍上的短劍試圖負隅頑抗。
放箭的關外小酋長笑着上前,三名部衆也拔出兵器簇擁而上,其中一人接過年輕酋長的重弓,就見前者瞟了一眼已被壓斷的箭,抽出塞在腰上的短柄骨朵,掄起來只一下就將負傷的騎兵放倒,這才抱怨道:“壞咱支箭,算便宜了你。”
說罷,三名部衆便已簇擁而上,迅速將騎兵身上值錢物件扒個乾淨,很快王室兵器庫精心鍛造的長劍、村頭鐵匠粗劣打造的短劍、崩斷幾個環的鎖甲頭巾、被重箭射壞許多鐵環的鎖甲與穿透的板甲衣,一隻板甲護肩都被整整齊齊地擺在小酋長面前。
這些物件旁邊甚至還有破舊的皮手套、臭烘烘的棕色筒皮靴、癟了的錢袋子,髒兮兮的開襠緊身褲與遮陰袋跟着被結果的屍首一同丟進野草堆裡,部衆再出來時,腰上懸着倆腦袋的親隨爲小酋長畢恭畢敬地獻上那支長鋌箭頭。
儘管穿透騎兵與鎖甲子,這支箭頭依然毫髮無損,年輕的小酋長一眼就看上了法蘭西騎兵遺物中的皮製錢袋子,把裡頭幾枚銀銅幣擡手丟給部下,小心翼翼地從腰間取出七枚同樣的箭頭,放進錢袋揣進懷中,這個女真小頭目才取回大弓拄着向遠處望去。
人通常不會這麼大方,對銀幣分文不取,如果他拿去收買人心,必然心中有所圖謀。
他是海西女真哈達部納拉氏的岱善,前大明右柱國、龍虎將軍、哈達都督萬汗的孫子、白山營將康古魯的侄子,被叔叔的部衆拿刀子逼着加入白山營,戰場上與部衆永遠被分配到最危險的活兒,戰鬥結束後永遠拿到的是最壞的戰利,收穫戰功比絕大多數鐵浮屠都多,可到現在三十部衆死的只剩七個人,還沒得到一匹像樣的戰馬。
岱善花了很長時間纔想明白叔父康古魯爲什麼一定要讓他率部衆應朝廷之募——他要是死在戰場上,有朝一日有明軍將領這層身份的康古魯回去不就能一統哈達部了麼?
就這麼簡單的事,岱善一直想不明白,即便他現在想明白了,也依然認爲沒有什麼關係。
一方面是他不想也不敢挑戰康古魯,另一方面則是因爲岱善把所有前途都押在明軍遠征上,認爲隨戰爭進程逐步擴大,他的待遇會逐漸好起來的。
比方說這次出戰,他們尊奉的就不再是康古魯的命令,而是東洋軍府先鋒軍參將袁自章的令,擇步弓銳士八百,各結小隊,向北行斥候事。
身後六裡,就是袁自章、王有鱗所率北洋旗軍千四百,正跟着他們向北進軍。
其實不少女真勇士和岱善的想法差不多,自從踏上新大陸的土地,他們很多人就不打算再回去,過去的恩恩怨怨,自然能想得開。
老家有什麼好想念的,想念一年凍半年,還是想念一覺睡醒整個部落都被埋進雪裡的刺激?
岱善的弓是近人高的重弓,爲什麼白山黑水之間的他會用這種專門破甲的箭矢?這東西初衷並非爲破甲,而是爲防備山裡跑出來的熊和老虎。
歐羅巴就好多了,這兒沒什麼大型野獸,跑來跑去的都是長得就沒戰鬥力的禿頭番和尚,土地適合種植氣候還非常宜人,大冬天都會下雨。
比口外舒服一萬八千多倍。
關外大爺見了這,誰能挪得開腿?
岱善就是這麼想的,他不打算再跟着賞罰不明的叔父康古魯幹了,要趁着這趟出兵,給袁將軍多立功勳,若能得到賞識,哪怕不編入北洋軍,能在這就地當個千戶,也比回去好得多。
砰!
就在岱善的部下湊在戰馬面前進行自學成才聽天由命的馴馬時,遠處傳來一聲槍響,令岱善機敏地將大弓橫在身前,快速指着擺了一地的頭盔甲冑道:“你們穿上,叫上另外幾個,不要管這瘸馬了,有人失手我們快走。”
與此同時,作爲前軍斥候與散兵的步弓手們幾乎全部與岱善的選擇一樣,逐漸匯聚、緩緩撤退。
袁自章率軍離開橋頭工事,是因爲康古魯部板甲鐵浮屠疲兵之策取得巨大效果,這樣的效果是騷擾一宿換來的,爲應對重弓騎兵連續不斷的騷擾,比隆幾乎試過各種手段,最後臨近清晨還真被法軍琢磨出一個方法——步行騎士。
這個方法甚至險些殺進明軍在橋頭的戰壕,如果不是火炮的轟擊讓備戰晝夜筋疲力盡的騎士們撤退,他們很有可能會殺進戰壕。
岱善不知道那種方法是什麼,但從袁自章命令他們施行伏擊、劫殺,一旦正面衝突立即撤退的軍令上看,他認爲在袁自章的判斷中,西岸敵軍很有可能也已經知道這種方法,而這方法,也許對橫行天下的北洋旗軍同樣有巨大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