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水。
是中原王朝在束手無策的戰亂並行大疫中,遊方道士靠經驗總結出的一道治療與預防措施。
它與古代傳統醫學並不沾邊,從來沒有正經醫生讓人喝符水,但凡讓人喝符水的,都是不負責任的遊方術士。
這與傳統醫生對症下藥的理念不同,但每逢中原王朝因軍事、政治崩潰之時,符水卻又能大行其道,多與妖道、農民起義有關,證明它是一種在絕境死馬當活馬醫的最後手段。
真實原因其實只有一個,符咒的用料,硃砂。
硃砂是硫化汞,如果說歐洲貴族應對瘟疫的方法是宏觀上的領民與瘟疫先死一個的賭博,那麼飲用符咒燒灰的水則是微觀上百姓與其體內病毒先死一個的賭博。
而在古代人體未產生抗藥性、所傳播瘟疫多數烈度較低的條件下,這種方式偶然地使戰亂中流離失所的饑民、災民、流民把它當作救命稻草,最後人能活下來,並非是因爲符水,而是因爲運氣與體質。
以傾向於爲出血熱的漢末大瘟疫爲例,太平道首領張角行醫十餘年,符水事實上只是輔助手段或者說只是一個怪力亂神讓人信服的形式。
符用硃砂畫,黃紙燒成一捧毀灰,碳基生物吃了碳,燒完的硫化汞還是硫化汞,讓人喝了跟體內有用的細胞、沒用的病毒玉石俱焚。
這個形式延續兩千年,到二十一世紀依然有鄉間地頭的跳大神的,當地百姓頭疼腦熱他就畫出個符讓人回家泡水喝,你以爲是封建迷信?
不!
傳統封建迷信的符咒是要燒成灰的,因爲符紙上的硃砂加熱冒出藍火,硫與空氣反應生成二氧化硫飄走剩下水銀與紙灰融水飲下,殺滅腸道細菌且殺人的機率不高;但新世紀的符咒不能燒,直接泡水就行,像茶葉一樣,因爲墨水是強力獸用抗生素,這東西跟無機物硃砂不一樣,一燒就都沒了。
賊科學,就是獸用的一般人頂不住,所以後遺症大。
如今的普利茅斯港,情況也差不多。
英格蘭歷來瘟疫橫行,除汗熱病這種找上貴族的疾病外,絕大多數瘟疫都是平民死的比貴族多。
儘管平民一來心中有對歐洲醫生的恐懼、二來也沒錢看病,因此有更強的免疫能力,但鼠疫面前人人平等,除非你逃出去,否則貴族平民一視同仁。
所以貴族們就都遵循過去防備瘟疫的方式,逃出城去、封鎖城門與海港。
留在城裡的,只有平民與部分修士。
平民是因爲沒辦法,修士們留在這則因爲竭力想做點什麼來挽救更多人,他們不但是神學、數學、修辭能力最好的人,也是醫學最好的人,這無關於水平高低,而是因爲這些東西只有他們的修道院教。
儘管教的也都沒啥用。
倒不能說完全沒用。
本質上來講,符水、放血療法以及歐洲人在黑死病大流行期間琢磨出來的醫療手段都差不多,甚至效果都極爲相似。
飲用符水有三個可能:病人挺過來了、病毒因水銀中毒而死、病人被水銀殺死。
放血療法有三個可能:病人挺過來了、病人瀕危被本能所救、病人失血過多死亡。
其實普利茅斯的曹道長遠不如李禹西寄給陳沐的信裡活得那麼輕鬆瀟灑。
他原本沒打算救人,實在是普利茅斯知縣逃跑前下令封城,這種操作把他驚呆了……封路能理解,全城戒備也很正常,不讓任何人出、不讓任何人進,這在大明也是鬧瘟疫時的常規操作,可後續措施呢?
官府的常平倉、地方義倉、社倉都幹嘛呢,放糧啊!
沒有。
城裡的醫生都幹嘛呢?救人啊,實在沒辦法治病也要告訴老百姓在家躺好了,別亂跑,是不是?不光要封閉城門,街坊也得封住呀。
沒有。
人們祈求教會的幫助,可教會的修士除了滿心煎熬地帶百姓祈禱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看着每天一大批一大批的屍體運進教堂的墳地裡。
然後被貧窮、疾病與死亡籠罩的人們驚奇發現——居住在港口的大明人沒有事。
這個消息最先是妓女傳出來的。
大明國人因封鎖港口而無法離開,二十多名個商人與船長、數百名水手在臨近港口的街道上住了整整兩條街。
那曾是一片荒蕪的土地,儘管霍金斯閣下反對,但議會收受賄賂的議員們還是通過了普利茅斯設立通商口岸的決議,沒人能拒絕牧野煙帶來的風靡效應與鉅額利潤。
所以大明商賈的牧野商會就拿下了靠近城區的土地,把那稱作牧野會館,一切抵港的明商都有權利帶水手短期居住、休息,還有些商人長久定居,以作爲商會耳目調查市場需求。
衆多水手帶來的並非單單每日巨量飲食消耗,他們都是精力旺盛的人,有生理需要的同時還有錢,當城中有瘟疫出現的消息後依然有膽大包天的水手託人去尋花問柳……人們總有必須要上街的理由。
儘管想吃雞的水手最後被商人們聯合一頓大棒子狠抽,妓女也沒能進入牧野會館,但會館內紀律森嚴、人們面色紅潤的樣子依然震驚這座被瘟疫襲擊的城市。
與這些更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有牧野會館青磚院牆上那些用硃砂畫出的咒語。
起初是曹長青聽說瘟疫肆虐的消息後害怕,在牧野會館中自己獨門獨院的院牆上畫了硃砂、院子外鋪了石灰,最後纔開始在院子裡拿木頭雕各類神佛法相。
隨後自然有其他水手、商賈找上門來,讓曹道長也給他們畫符咒,而且曹道長也是在東洋軍府接受過戰地培訓的,對軍事駐營常識多有了解、又隨同陳實功做過解剖實驗,還專門讓牧野商人收石灰、水銀、雄黃,灑院外繪院牆堵鼠洞。
這些東西英格蘭都有,雄黃是染料,曹長青嫌它毒性不夠,還專門把它煉成砒霜。
緊跟着隨城市無序管理造成的混亂使疫情擴大,整個牧野會館施行軍管,除大米白麪與院內種植果蔬外什麼都不讓吃,會館內見到除戰馬外所有動物一律撲殺焚燒,每人還將香囊內東西倒個乾淨,換上硃砂、硃砂不夠就放砒霜。
職業神棍半吊子外科醫生曹道長眼中,這場發生在普利茅斯的瘟疫是有形的,儘管他不知道那有形的瘟疫是什麼、又怕什麼,但他心裡有一個信念。
“看這些毒物究竟先毒死誰——是我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