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二,俺答越長城入大同,圍平虜衛城,轉行抄掠,待中三邊總督王崇古發兵援平虜,留給明軍的只有被搶奪一空並燒做赤地的麥田與遍地屍首。
八月初八,京師初聞虜犯,此時俺答的軍隊已一路抄掠,兵分數路,大同的平虜、朔州;山西太原的寧武、振武,接着是陽曲、壽陽,南路土默特軍幾乎與真定守軍隔關而望。
轉眼就到八月十五。
“食月餅咯!”
拒馬河大營,中軍帳內除值防千戶之外,餘下近十名將官圍輿圖而坐,人手一隻月餅,吃完還得向東北方拜拜。他們吃的月餅是隆慶皇帝賜給領兵將帥的,僅賜下三盒,原本江月林的意思是想派人送還家裡供起來的,結果陳沐把他的分給左右手下,兩名指揮使也只能有樣學樣。
就成了房山駐軍將領的月餅聚餐。
帳外駐軍也都有月餅吃,陳沐從查抄王忠國截留的銀子裡取了部分差人提前在就近的良鄉等人向民戶採購月餅,也有軍中火頭自己做的一部分,湊足了全軍數目分發下去,人手一隻應個景兒。
他們看不見月亮,也沒心思看月亮。
“虜賊大舉進犯,但這不對,他們行軍破城聞所未聞。”月餅還不夠鄧子龍塞牙縫的,一口就吃完了,陳沐乾脆把他那塊也放在鄧子龍手裡,端陶壺隨意地給他添上半碗水,示意他繼續說,就聽他道:“兵進井陘的只是一支偏師,卻連下數城,那些城池難道就沒有絲毫抵抗,只知在城中豈活嗎?”
陳沐頷首,沒有說話,這也是他心頭的疑惑,短短七日土默特這支偏師幾乎殺穿太原,雖有城關阻擋,但也不饒各地沿線皆有小道,照這樣的速度,再有至多十五日虜賊就要和他們隔拒馬河相望。
如今營寨還未布好一半,至少還要兩個十五日才能在房山左近構築出陳沐想要的陣地,可這談何容易?
“這難道不正常麼?”
胡興運比較佛系,一直以來都是陳沐下什麼命令他就聽什麼命令,這會兒也是一樣。虜賊攻的快,對他來說是正常;虜賊攻的慢,對他來說也正常,並起二指點在輿圖平虜城和振武衛的位置,道:“幾位南將軍來的晚,五月平虜城參將張剛纔被錦衣衛押解京師殺掉。”
“四月俺答來攻,張剛怕平虜有失,賄賂俺答,讓他去攻別處,結果振武衛被俺答帶兵打了。”胡興運搖搖頭道:“這樣的事,在九邊再正常不過了。”
這在陳沐聽來就像天方夜譚,這是個什麼邏輯,敵軍來攻,既不說戰也不說守,賄賂敵軍讓他們去攻別處。而且事情的關鍵在於這種混賬事居然還被做成了,俺答還真帶着兩三萬騎收了銀子打別處去。
聽這話的意思,九邊將士還把這當成常理了。
看見陳沐、鄧子龍、呼良朋等人面面相覷的表情,江月林感到十分丟臉,垂着頭無可奈何地說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打又打不過,俺答還是守信譽的,只要給他錢,他不管你是皇帝還是參將,你讓他退兵他都聽,庚戌之變不就這樣——”
“這王八蛋帶兵打到北京城下,跟皇帝說通市、拿錢,他立馬就走。”
越說,江月林越垂頭喪氣,道:“以前塞外不種地還好,一年來一回,自先帝整軍修武,每年秋調十幾萬大軍至京師,沒再被打到京城外,近些年逃到塞北的百姓多了,長城以北到處是村莊田地,他們都種起地來,這不,這是今年第二次犯邊了。”
陳沐嘴角抽動兩下,看向一樣啞口無言的鄧子龍,他都被氣笑了,“合着這不是南侵,這是蒙古大汗巡視領地,順便來收個稅,過去不缺錢,一年收一次,如今加賦了,一年要收兩次?”
胡興運剛想開口辯解些什麼,卻被陳沐說得啞口無言,這話真把他噎住了,因爲俺答的腦子就和陳沐說的這些話一模一樣。
俺答這輩子沒幹幾件事,一是搶地盤、二是搶錢,一輩子六十多了,就壓根沒幹過別的事。在長城外,是打打打,不停往西擴張地盤;在長城內,是打打打,不停向南搶錢搶糧。
俺答把這兩件事分的很輕,明朝城池一概只圍不攻,城外搶光起來就走。
“將軍也別小瞧邊塞武人,哪年不因爲和北虜作戰死二三十個將官,不管用啊。”江月林原本想這些事就夠受氣的了,現在碰上陳沐等人小覷,更受氣,難受道:“防線漫長北虜來去如風,到處是統率幾百上千的將官,和俺答照面就一個結果,戰是死;逃也是死。”
“朝廷不管你有沒有足夠兵力,你不打,就是死;打又沒有兵力,就是讓戚帥帶一千兵力和俺答兩萬大軍去打,那也是雞蛋碰石頭!”
“別說一千,咱們在拒馬河有一萬多人,北虜要半月之後打到這,將軍覺得一定能取勝?”
又不是小孩子,陳沐也不會吹這個牛逞一時口快,他倒覺得口有些幹,想起包裡有些菸草,起身去翻找,過會才坐回來拍拍江月林道:“好啦好啦,沒有人怪你們,做官難,武官更難,這年頭誰不難?人嘛,不可忽其易,當勉爲其難。”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沒有兵力,如果你有足夠的兵力,又會做出什麼?想打一場陳兵數萬一戰定十載太平的大戰,想建立不世的功業?戰爭就是機會,我們離北京最近,這場仗打的出色,倘若北虜真殺到拒馬河,你能按陳某所說殺敵且戰且退。”
“退到上方山,殺北虜過千,難道還怕將來沒有足夠的兵力?”
好生寬慰幾句,鼓舞起麾下將官士氣,送他們走出帥帳時陳沐聽見營寨裡此起彼伏的壓抑哭聲,天空陰沉地想要下雨,他節制的旗軍因爲月餅,想家了。
陳沐無力地靠在帥帳門簾下,緩緩向沒用過幾次的鐵菸斗裡壓着菸草,蹴而苦笑道:“這氣氛不好,大戰在即呀!”
“俊雄,河邊二百步,壘土坡、搭炮棚,趁沒下雨把炮陣搭起來,再在橋邊百步挖一條可供五個百人隊並排的壕溝,上面一樣用木架壘出斜坡防雨,咱的銃短,只露小半個身子在上面。”
“要是能漂亮地阻他一陣,後面延慶三衛謹遵號令,也會容易的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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