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電力、蒸汽等試驗設施並不在北京城中,而設在南城永定門外。
陳沐從張居正府邸出來後至工部得到這個消息,心裡還挺高興——可算不用在城裡兜轉了。
這個時代的北京城給陳沐感覺太大了,大到在南城宣北、宣南、正西三坊兜轉一圈要花上半天,他才能從南城的張居正府邸走到工部再從工部一路往南出永定門。
大,且骯髒。
不知何時會來的沙塵暴,街道狹窄逼仄,到處帶着泥濘臭氣與亂糟糟的叫賣,漫天飛舞的蚊蠅——如果站在天上俯瞰,確實是這樣,糟糕透了。
但若身處其間,陳沐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對古代農業王朝而言,越發達的城市,其骯髒程度則愈烈,骯髒是因爲人口衆多,市容糟糕是一種必然。
不過其中也有人爲原因,朱棣修的北京北城有完善的下水道,但後來嘉靖年間建出外城,修好了才發現忘鋪設下水道,作爲一座人口過百萬的巨城,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城外就好多了,正趕上農事,陳沐帶着武弁一路打馬隨處可見鬱鬱蔥蔥,沒走多遠就在工部吏員的指引下見到他們在城外修出簡陋的工寨。
陳沐是來驗收工部研發成果的,這些事原本在路上工部吏員有的是時間來給他解釋,可惜工部本身的事務太多了,根本顧不上,只能在城外設立分司,因此城內的工部吏員對這些東西的研發一竅不通。
工部京北分司立在城南,背靠永定河,東面北面皆是大片農莊,過去這邊是一片林地,好在附近人力多,便潦草建出這處工寨。
遠遠望去,根本不像朝廷的一個衙門,反倒像立在田野中的土匪山寨,完全不同於陳沐腦海中的想象。
“這……”
看出陳沐的疑惑,引路騎馬前行的工部小吏拱手帶着討好的意思道:“閣老議制電報,事急從權,便未立衙門,以做事爲主,所需銅鐵皆自河船調遣,待此事畢再修分司衙門亦不遲。”
陳沐頷首,看向這處草率修建的工部分司,心想朝廷還有這樣做事的官吏,想來是張居正調來了能人,他問道:“主事者是誰?”
“朝廷招來致仕的孔養公巡事,累任參議的周思敬主事。”
孔養公說的是做過戶部尚書的致仕老爺子馬森,被請回來都督此事,陳沐以前見過,不過沒有什麼交情。倒是這個出身麻城的參議如今任工部主事的周思敬陳沐要熟悉得多,他有個兄長叫周思久,任過瓊州知府,海瑞很敬佩他爲官的德行,所以聽說過這個名字。
“下官爲靖海伯前去通報?”
握着繮繩的陳沐正待點頭應下,就遠遠聽見木寨一片嘈雜,其中夾雜着高聲叫喊,緊跟着木寨大門便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上,發出沉鐵傾覆的巨響。
幾人面面相覷,工部吏員皺着眉頭打馬前去,不多時大門洞開,一副龐大的鍋爐歪歪斜斜地倒在道旁,地上大片水漬泥濘,工匠在兩旁拜倒一片,爲首幾個官吏面上露出壓抑下的不虞,遠遠地朝這邊拱手。
這是出意外了。
陳沐連忙打馬過去,臨近門口翻身下馬,還聽見旁邊官吏連忙提醒道:“靖海伯當心,地有沸水。”
陳沐微微點頭,道旁地上還有人們剛將火撲滅的痕跡,他環視周遭,未見有工匠死傷,這才放心地朝爲首老者拱拱手,笑道:“後生晚輩見過馬公!”
“不敢當,眼下分司爲周主事主官,老夫不過是幫着調撥些銅鐵錢糧罷了。”馬森還記得陳沐,面上帶着笑意爲陳沐介紹周思敬,道:“電力機械之書,於我等皆爲新事,還要青年才俊主事方可……一不注意,就會造出事端。”
周思敬年過四旬,與徐貞明年紀相仿,未着官袍,僅穿常服,頭戴四方平定巾,透着儒氣,而且鼻子上架一副眼睛,以皮筋兜住腦後——他這個皮筋是真皮筋,並非後世塑料所制。
“在下週子禮,久聞靖海伯大名,閣下稱我友山即可。”
陳沐同幾名主事相互見禮,這才望向旁邊鍋爐,問道:“那是什麼?”
他好奇極了,癱在路旁的大鐵塊看起來像是鍋爐,但陳沐很清楚地知道那絕對不是南洋造的蒸汽機鍋爐。
拜關匠所賜,南洋的蒸汽機造型詭異,型號爲‘磚窯火竈型’,陳沐忙於戰事,並未騰出手去專門引導,後來幾經改良,多是在曲軸連桿等方面,畢竟鍋爐造型對蒸汽機效用影響不大……蒸鍋出其根本,但效能有多高,完全取決於其他部件。
對剛開始實驗的蒸汽機來說,各部件完善後就能動起來,而不完善部件,鍋爐的形制再好,它也一樣只能噴氣動不起來。
這個剛纔撞到木門的蒸汽機鍋爐就有意思,模樣像一座放倒封底的大鐘,而且是被分爲兩部分的大鐘,上半部分爲鍋、下半部分爲爐,不過眼下爐子已經摔到另外一邊了。
周思敬聽陳沐問到這個,臉上發紅,道:“在下觀蒸機久已,心有所感,想讓電機動起來……氣栓壞了,蒸汽涌出嚇壞推車力夫,以至電車撞門。”
“電車?”
你都已經玩到這麼先進的科技樹了?
“嗯,電車。”周思敬說着對陳沐解釋道:“蒸機帶電機,放在車上,由人馬拖拉可四處移動,以供各地試線,試靖海伯書中所言材料電阻。”
不是陳沐想的那種。
他詫異地問道:“那麼複雜的東西,友山兄是如何將它放到推車上的?”
說到這,周思敬興趣盎然,推推鼻樑上架的水晶眼鏡,對陳沐介紹道:“餘廣閱蒸機、電機各部,其構造繁雜,有柄有杆,如用供織機、鍛機多需如此,但電機僅需旋而生電,便效仿水車,以氣做水,推盤而轉,只需一銅管而已。”
好傢伙,這是蒸機送到工部,就被改良了?
陳沐眨眨眼,急忙探手道:“分司可有能用的新式蒸機,還請友山兄速帶我看,其力如何?”
“有倒是有,不過那僅爲在下猜想所制。”
周思敬說着指向不遠處的一座安放在木臺上的蒸機,除了常見的閥門之類,去掉了南洋蒸汽機的氣缸,僅以銅管相連,將氣放入旁邊架起如水車密封木製圓盤,一邊進氣另一邊出氣,圓盤中間有木杆相連架設於旁邊的電機,以帶電機轉動。
說着,周思敬更不好意思了,道:“雖爲新設,不過其力甚小,相同鍋爐,力方及南洋蒸機十一。”
南洋蒸汽機的效率就不高,周思敬的效率更低,但陳沐卻開心的不得了。
這不就汽輪機麼!
嗯……非常非常非常原始的汽輪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