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移民東渡抵達,連着半個多月常勝縣雜亂的事務就沒停過,這個關竅上海船帶來朝廷官員故去的消息,陳沐也只能在岸邊搭設靈臺遙祭,並指派親信乘下一班回大明的船去江西的宜黃縣與新建代己身行弔唁。
先過世的是譚綸,原本就已是太子少保,朝廷追贈太子太保,諡號襄敏。
老爺子臨過世還記得他,派人把自己的軍事書籍謄抄四份,名叫《軍事條例類考》,共七卷,一份送到薊鎮戚繼光處,另一份則漂洋渡海送到他手裡。
剩下兩份分別送去南北講武堂,給自己戎馬生涯畫上句號。
另一個過世消息是提拔陳沐於微末間的老總督吳桂芳,先由兩廣總督轉南京兵部右侍郎,旋而北上轉左,北京兵部左侍郎,那時候陳沐北上,吳桂芳的身體就不太好。
後來老爺子做了漕運總督,在淮河北岸修了草灣河、高郵東西修築二堤以蓄湖水,進工部尚書還沒一個月便過世,朝廷以高郵湖的功勳追贈太子少保。
除此二人之外,家裡傳信高拱的身體也不好,皇帝下詔命北洋醫科院的醫生去南洋給大臣調理身體,去的甲等醫師叫李時珍,今年編成一本《本草綱目》,彙總世上千萬草藥。
不過他這本書在北洋醫科院不太受重視,記得方子多了難免會出錯,別管醫科院還是太醫院都是朝廷機構,不重視雜方,更重視切實可行的對症主方。
比方說李時珍拿到萬曆醫學獎的另一本書,《奇經八脈考》,稀裡糊塗當上北洋醫科院院長的老醫生程宏遠最喜歡看這書,還有早些年成書的《瀕湖脈學》,深受醫術不大高明的院長喜愛。
自打只會外科的程宏遠看了李時珍的書,大小方脈科的本事突飛猛進。
這些消息幾天裡不斷在耳邊狂轟濫炸,讓陳沐難免有傷春悲秋之感。
譚綸、吳桂芳相繼逝去,高拱病重,讓他越來越感到——一個時代就要結束了。
那是屬於大明深受南倭北虜之患的時代。
在陳沐看來,那個充滿禍患的時代確實結束了,跟着李旦、陳九經從日本帶來的軍隊裡有個對陳沐來說挺知名的人物,越後衛指揮僉事上杉謙信,率軍兩千應日本王足利義昭之命來援。
不過沒什麼用,被稱作‘越後之龍’的上杉領受衛所指揮僉事還沒滿一年,在遠航中的船上喝多了酒一睡不醒,搞的兩千越後兵人心惶惶,全靠養子景勝穩定軍心,要不然他們那十來條船就調頭往回開了。
陳沐問過帶兵過來的陳九經日本的官職是怎麼算的,爲啥纔給上杉謙信一個正四品的指揮僉事。
九經說這是八智定的,因爲上杉本來的官職就是他們那邊的從五位,歸附官升三級,剛好正四品,所以就封了指揮僉事。
這下可好,人家路上喝酒喝死了,陳沐這邊軍府還得就地升官,給朝廷發去追贈正三品越後指揮使的建議,同時任命其養子景勝接替衛鎮撫的官職,繼續統帥部隊。
當然從國內傳回的消息中也是有好事的,比方說老爺子張翰入閣了。
興許是沒有在奪情一事上同張居正做對的緣故,呂調陽離開後張翰很快就進入內閣,成爲大明朝歷史上少數幾個沒有翰林資歷卻進入內閣的大臣之一。
從信上看,老頭肯定是高興的,不過比起高興更多的是害怕,這封信寫在他剛進入內閣的時候,卻在信上問陳沐覺得他致仕之後是去東洋好還是南洋好。
從內心來說張翰更希望去南洋,因爲離家近;但正因離家近又讓他感到害怕,覺得東洋遠點大約還是好的。
緊張兮兮,搞的好像不是進內閣而是進詔獄一般。
好在東洋軍府的架子已經搭起來,幕僚與各司長吏離了陳沐也能任事,否則單單這些事一一處理起來就能把陳沐所有時間佔住。
等他祭拜完譚綸與吳桂芳,再回到港務衙門,過去的地下酒窖已被改造成地下指揮室。兩列桌案中間是縱橫五丈的龐大沙盤,沙盤地形圖上嚴格依照地形與比例尺將常勝縣方圓二百里縮入方圓。
高山、峽谷、溝壑、平原、河流、密林及海洋,各色地貌盡在方寸,浸以不同顏色的染料膠合。
這幅縱橫五丈的沙盤如今纔不過完成小半,上面圍繞臨海的常勝縣以墨線繪出密密麻麻的方格,依照方格所距縣治遠近,以硃筆批下編號。
每個編號之側,都擺放着模具燒出小巧的陶製四合院,陶院大小不過半掌,有些離縣治近的已寫上村落名字,更遠的地方則暫時只有編號沒有名字。
再遠的,則因距離問題明軍尚不能完全知曉當地地形,故連小院都沒有。
千戶林琥兒率麾下旗軍自西向東護送移民抵達駐地,所肩負的另一使命便是將途經村落的周遭地形依照編號繪製出來,等他的旗軍回來,這些地形與村落便可一一補全,這也意味着明軍掌握地形的眼睛將直接與墨西哥城隔山相望。
那些百姓如果知道當地長官如此不負責任的態度,應該會很生氣吧?陳沐還不知道二百里外的地形地貌是什麼模樣,就已經把土地分配到五百里外了。
鄒元標今天沒來上班,只有縣中典史穿着便服在地下指揮室帶工匠裝飾。
縣中有原住民百姓結婚,在明朝這喜事被稱作小登科,平民百姓成婚,新郎可穿九品綠色官袍、新娘可着九品鳳冠與九品繡纏校花紋霞帔——老實巴交的普通百姓這一輩子大約只有這一次機會能奉旨違制。
這個習俗也跟着明軍延續到這邊,典史的官袍出借給結婚的原住民新郎、鳳冠霞帔是縣裡匠人專門做的,以後就放在縣衙,誰家結婚誰家去借。
至於父母官知縣大人鄒元標,今天專門向軍府力學單位趙大人請了假,喝喜酒去了。
這種場合其實陳沐也該去的,不過他因兩位曾對他有過提攜的長者離世而心情低落,不想參與這種喜事,只好自己到指揮室看看沙盤,琢磨琢磨後面的糧食從哪來。
還沒等他琢磨出結果,港口的親兵便已跑進衙門地下室,抱拳道:“大帥,艦隊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