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拿馬北部有優良港灣,過去被人稱作庇護灣,如今則是麒麟衛的庇護灣。
像大明的南部沿海一樣,這裡有相同的颱風期,每年六至十一月海上會興起颶風,這座海灣能極好地遮蔽風暴保護船隻,因而得名。
李旦披掛胸甲包着發巾立在山頂,目光越過山下麒麟衛城望向東側漫長無邊的海岸線。
所謂的衛城只不過是西軍港口稍加改造,未完工的木石建築羣混着熱帶叢林的茂密樹木看上去無比潦草。
現成的港口、磚石營房以及颱風季完美的避風港灣和周圍能夠提供食物買賣的原住民部落,明軍很難放棄這裡再去選擇其他地方。
在李旦身後,是麒麟衛正在修建的燈塔,這座燈塔由出海的泉州商人李七等二十四名商賈依照其擁有海船規模共同出資,仿照泉州崇武燈塔形制,於臨海高崖造方三十丈城墩,立高十丈燈塔,起指引船舶入港、偵探敵情的作用。
修建於洪武二十年的泉州崇武燈塔可能是中國民間比較早的燈塔,由泉州漁民集資建成,靠塔中長燃上千支蠟燭指引漁船。
官方燈塔則要稍晚至永樂十年,在長江口瀏陽河口的沙灘上,築方百丈、高三十丈土墩,指引船舶進出長江口,晝則舉煙、夜則明火。
對了,二十四個出資人裡也有李旦,他不修城墩,但調來四門重炮,在城墩上修起城垛,構築起庇護灣首個岸防要塞。
過去的船還要兢兢業業點起火燭,如今的燈塔要省事得多,麻家港正向巴拿馬運輸煤油,等貨物從那邊卸下,再由馬車拉到這邊來,到時庇護灣的燈塔也差不多能投入使用了。
這些對泉州海商們早就嘗過出海行商的甜頭了,從朝鮮到日本,他們的商號不知開了多少,靠着物價、貨物、供需與貨幣的差異,在國家強悍軍力保護下做買賣幾乎做什麼賺什麼。
現在映入他們眼簾的對明朝人來說是一片新的海洋,這會讓他們毫不猶豫地向軍府資助一切基礎設施,港口、軍寨、燈塔、望樓、糧草、衣物,只要他們有,必竭盡所能。
誰都知道庇護灣對大明的亞州意味着什麼。
李旦與他們不同,當他的目光望向海岸,只能看見像冰涼海水一樣深不見底的挑戰。
沙灘上,一杆大明黃底紅日旗緩緩升起,旗幟下隨處可見扶桑營的軍士,還有那些用穗槍穿起白布扎得四四方方的陣幕,白布正中繪着象徵明皇的金黃團龍紋,團龍紋下面則是衆多小一號的家族紋章。
當運糧車從麒麟衛走出抵達海岸,李旦能聽到沙灘上響起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名叫味增的黃豆醬煮着清水放進海帶香氣撲鼻,引得圍坐鍋旁的足輕們垂涎欲滴,前去領小米的足輕還未回來,耐不住飢餓的農兵探着脖子貪婪地嗅着鍋中香氣。
他們聽見有人在糧車旁高呼:“撥的不是小米,不是小米,主公發下了大米犒勞我們!還有肉!”
人們拾起兵器朝李旦所立的崖壁歡呼雀躍,高興是真的,不過足輕們心底裡未必會有多少感激——就是崖壁上那個年輕人讓他們背井離鄉,並且可能永遠都回不去了。
而對武士們來說,作爲軍糧的大米更不會讓他們高興、也不會讓他們感激,這更像是一種隱喻,意味着惡戰將至。
各家的下級武士都一樣,他們所處的位置與待遇決定了只有在大戰來臨前纔有香噴噴的大米飯吃,更別說李旦還給他們準備了肉食。
“真羨慕你啊!”
李旦旁邊的山道上,陳九經帶倆隨從牽馬過來,偏頭看着海灘上因米飯而振奮不已的扶桑營,抹着腦門兒的細汗,語氣裡頭都透着酸意:“一頓大米就能振奮士氣,白山營就不行,喂什麼都不飽!”
李旦的手扶在腰間彎彎的銃柄上,聞聲輕笑:“白山營吃的是北洋的糧,扶桑營吃的是倭國的糧,兩碼事,誰讓你在船上把糧混了呢?”
說着,他挑挑眉毛問道:“白山營安置妥了?”
陳沐認爲士兵們只有吃好喝好才食飽力足,李旦的認知則恰好相反,他更認同窮山惡水出刁民,故而基本維持着扶桑營過去的飲食習慣,只在大事發生前才爲他們準備北洋軍平時吃的伙食。
他認爲這能維持扶桑營的兇性,人擁有的越少,得到一些時便越容易滿足。
“安頓好了,搶水死一傷三,腦袋都被打開花了還跟我抱怨帳篷漏水,我也是失心瘋了,居然從兵部領了一批帳篷。”
陳九經瞪圓了眼睛,怒道:“看着跟北洋產的一樣,可連他媽參將的帳篷都敢漏水!”
出海前北洋準備充足,各部食物都無大礙,不過在麒麟衛庇護灣的白山營與扶桑營條件要艱苦一些,扶桑營最大的問題是吃不好,這是人禍,有條件能吃好的,可李旦不作爲,偏偏最多的足輕又很能逆來順受,倒沒出什麼問題。
扶桑營最多的爭鬥多發於武士階層,那些過去效力各路諸侯的武士如今齊聚一堂,難免會有新仇舊怨。
白山營倒是吃得好,陳九經沒那麼多歪腦筋,在東渡時就接收了北洋的軍糧,基本上除了稍微緊缺的肉蛋奶之外,東洋軍府對白山營在軍糧上是毫無保留的,但白山營用的不好。
陳九經在朝鮮接收了一批由兵部直髮的軍需,這批軍需是武清伯李偉經受的生意,但他並不知道,軍帳、軍服、軍毯、揹包、火具這些東西,看着跟北洋、南洋、宣府產的沒什麼區別,但等他離家萬里在新大陸使用時便出了問題。
北洋的軍帳、軍服、揹包這些軍需依照軍階配有不同規格,但防雨防潮是最基本的,單人帳可以能穿在身上做雨披也能四五塊連在一起做大帳,可他這批看上去一模一樣,用起來一點兒都不防水。
從旗軍到指揮,各個軍階所配軍帳,下雨時就找不出一頂不漏水的,巴拿馬這個地方多雨還潮溼,他的兵包括他自己在內,都不同程度地患上潰爛、起泡之類的皮膚病。
條件差了人心情自然也不好,年輕的部衆時常會出現逃兵,自駐營麒麟衛附近,陳九經麾下那些小部落首領出身的軍官們主要精力都是在捉逃兵,次要精力則放在打架上。
因爲爭搶一盆煮過的淨水都能打起來。
天熱是件很可怕的事,《水滸傳》已經告訴人們,人楊志本身也是個盡心盡職的押運員,可生辰綱還是被搶了去,這是爲什麼呢?
天熱,又沒法解乏。
在這樣下去,陳九經懷疑他們兩營軍士恐怕就沒精力打海盜了。
海天一線裡,當第一根桅杆緩緩浮出海面,張揚的鶴翼帆下赤紅船首露出雕繪神明的六甲戰艦,看着其後接連不斷的戰船逼近,陳九經躁動的心終於沉靜下來。
“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