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新南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了一把,果真命裡無時莫強求嗎?怔怔不語的看着韻柳和張啓良,新南的眼眸中充斥着難以言盡的沉痛,這一時之間,他真得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愛有時候或許真的就是折磨與被折磨,張啓良看着面前強行想要把他的手掰開的韻柳,胸口陣陣窒息的痛,他對她萬般的難以割捨與她對他的冷漠絕情相比較起來,顯得是那樣的脆弱與可悲。他想起她說過就當作他們之前的種種是一場夢,原來到頭來真的就是一場夢,醒來後的空虛像是要把他的心整個的都給掏空了。
“如果那天……”張啓良忽然低低吐出了幾個字,說着,卻轉而濃濃嘆出了一口氣,後面的話深深埋進了沉默裡,——記憶再次回溯到了街上他偶遇她的那一幕,坐在車裡,他轉過臉去,第一次看向遲疑的立在車門邊並不上車的她……
募地聽見他欲言又止的一句斷句,韻柳的心顫了一顫,她的手停頓住了。他低沉嗓音裡的那份悽傷像是把她的心也一起緊緊攥住了,思緒也管不住的開始糾纏於被他深深埋進沉默裡去的未說完的內容。
卻在這時,他原本緊抓在她胳膊上的手陡然鬆開了;一面,似乎是不忍再多看她一眼,他隨即把身子忽然側了過去,動作卻顯得有些滯澀。只有他地手還遲疑的停留在她胳膊上。沒有立即拿走,緩緩的撫過她粉紫色大衣的衣袖,慢慢往下,往下,剛觸碰到她柔軟冰涼的手,卻又像是不堪承受保留那份柔軟的記憶,將她的手緊緊的握了一握,繼而斷然地鬆開了。收回那隻手去背在了身後。
立在一旁的韻柳微微一擡眼,卻正看見了他那隻背在身後的手緊緊的攥成了拳頭,青筋暴出。
“走吧。”他說。雖然竭力想讓自己平定的說出那兩個字,卻又不得不與內心裡所承受着的劇烈的苦痛相掙扎着,激烈的衝突下來,讓他嘶啞的低沉嗓音控制不住微微有些發顫。
他終於放過自己了,韻柳心裡卻沒有多少輕鬆地釋然。她轉移不開視線的看着他緊緊攥起的那隻手,感覺自己的心也一起被揪扯着。她忽然想起了他把她和小寶一起緊緊摟住地那個擁抱;想起了午夜夢迴時,他向自己述說夜宿荒野地半夜夢醒後不知身在何處的孤獨與清冷;想起了前線回來後身心俱疲的他卻因爲害怕她離開。緊握着她的手,一夜未睡……
緊緊一閉眼間,韻柳暗暗咬了咬牙,強行斷住了思緒。告訴自己該走了,該走了。身子將轉之時,心頭卻忽然襲上來一陣蒼涼的酸楚,使她身子控制不住地猛然一頓。不知怎麼,這一步真地就這麼難以邁出。細細一縷幽嘆。她終是忍不住擡眼朝他地臉看了過去。最後一次——
一襲藍綢薄絲長袍。挺拔的身板因爲強硬的剋制而緊緊繃着,他面朝着廳外,沉然朝外望着地目光裡卻又深透着幾許空茫與疲累的無力。隱隱似有淚光閃動的眼眸裡迷離的映照着廳外那片鮮亮的春光。
然而韻柳知道,那片春光在他的眼裡卻必定是寒涼的……
韻柳忽然間低下了臉去。她不能讓自己對他心軟。竭力收住自己的思緒,她強撐着轉步往新南走去。卻就在那決然轉身之際,她忽然想起曾幾何時,她也是這樣毅然決然離開了希源,最後嚐盡的卻是滾滾紅塵的無奈與蒼涼,這一次,會不會也是一樣呢?……沉沉壓在心底裡不堪的一切到底在一刻翻騰了出來,韻柳眼前猛的黑了一下,緊隨是一陣不可遏止的眩暈,——
就在她的身子管不住的猛地晃了一晃的時候,一隻有力的大手忽然伸來抓住了她的肩膀,及時扶住了她不穩的身子。韻柳一手扶住前額,竭力定住眩暈,緩緩一擡眼,沒入眼中的卻是張啓良那一襲藍綢薄絲袍子。
一旁的沈新南只來得及微動了動腿。新南這時候看着韻柳和張啓良,眼眸中卻閃現了一抹深沉的決斷,——
越是確定她和這個國民黨軍官之間的確存在着千絲萬縷的情感糾葛,越是讓新南的心裡執拗的不肯放棄,他已經從希源的手裡得到了她,難道終了卻是要把她拱手讓給另一個男人?更何況,張啓良是國民黨,是亂世裡隨時都需要上戰場去打仗的軍人,這樣一個人能給韻柳什麼?他只會讓她過着爲他擔驚受怕的日子,也隨時可能像剛過去的這次,幾乎成了他的政治陪葬品!……新南的心已然沉定不移,他絕不可能把韻柳交給這樣一個男人。
“我沒事。”韻柳眼角間瞥了一眼張啓良還停留在她的肩上的那隻手,一面她低聲說了一句,“可以放開你的手了。”
張啓良卻並沒有立即放開,而是定定的去看着她。
“我都答應讓你走了,你的臉色怎麼反倒難看了?”他忽然意味深長的問道。
韻柳的心不由得一顫。
“她一向身體都不太好。”正當她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時,忽然聽見一旁的沈新南開了口,“韻柳,我們走吧。”
一聽見新南的聲音,韻柳的心立即冷定了下去,她輕吸了一口氣,已經非常清楚自己該何去何從。正要斷然轉步走,不料肩頭卻被張啓良緊緊按住,她絲毫都動彈不得。“不好意思,”耳邊聽見張啓良的聲音說,“我突然又改變主意了。”
韻柳深深怔了一怔。她詫異地擡臉去朝他望了望。他卻毫不迴避的直直回視着她。
“我差一點又被你騙了。”他接着淡淡然道,“你的確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而且很善於把自己很深的隱藏起來。”
“沒聽說過聰明反被聰明誤嗎?”他看着韻柳的眼睛裡掠過一絲笑意,隨即他的嘴忽然湊近了韻柳的耳朵,放低了聲音,“你越是有意迴避我,越是能讓我看清你有多麼放不下我。”
韻柳忽然緊張起來。
“告訴我,”他地一手轉而忽然向沈新南一指。“是不是因爲他?因爲你和這個人有了婚約在前?”
韻柳暗自沉吸了一口氣,
“如果你一定要這樣來理解,”她冷聲反駁道,“那我只能說你真的是一個太過自負的人。”
“不管你說什麼,”張啓良停了一會兒,卻沉沉道,“我都不會再放你走。”
“你……”韻柳沒來得及反駁,胳膊上猛然一痛,是他緊緊將她抓住。硬生生拉她到了他身後面去,他自己則一轉步,面朝着沈新南。
“沈先生,先前我和你說過的那些話。你應該還沒有忘記。我可是會說到做到。”他說,“如果你真的要爲她着想,現在,就當着我的面,和她解除婚約。然後離開南京。從此不要再出現在她的生活裡。”
“如果我一定要帶她走呢?”沈新南卻沉聲反問道。
“你沒有選擇。”張啓良道,說着,一隻胳膊猛然擡起。手中執着的一隻手槍槍口直指新南,“只有服從。”
看着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新南,韻柳森然一震!這時候地她才幡然想起來,面前這個男人不止有細膩深情的一面,更有他狠辣專橫的另一面!
張啓良忽然看見自己的手腕被一隻白皙柔軟地手握住,他微微的一怔,同時已經看見韻柳走了過來。她握住他的手腕,將他執槍的手緩緩拉向她自己,隨即她走前一小步,讓冰冷的槍口正抵在了她地額頭上。
感受着額頭上那一抹冰冷,韻柳輕輕地閉上了眼睛,臉上只有不畏死亡地坦然。
“我早已經決定,生要做他的人,死也要做他的鬼。”她輕柔地聲音裡卻深透着一份決然,“要殺他,就先殺了我。”
張啓良怔怔看着面前的韻柳,他的心像是被狠狠的絞擰着,酸苦不堪。
韻柳身後的沈新南也感到了意外和震動,尤其聽見她親口說出的那句話更是讓他胸口翻騰起一股濃烈的情感。不容多有遲疑,他忽然邁前一步,一手去將韻柳一把拉到了自己身後去,一面另一手迅速探去抓牢張啓良的胳膊,將他拿槍的手狠狠壓了下去。張啓良立即返過神來,隨即反使一把力氣,角力之下,兩人的手僵持在了半空中,槍口對準着新南的右腿。
“你是一個朝不保夕的人,你能保證給她一輩子的幸福嗎?”就在這時,張啓良忽然聽見沈新南壓低的低沉嗓音,對他道,“如果真的在乎她,就放了她。”
不知爲何,他的神情中有一種很深的決斷。張啓良略一遲疑,沈新南的手卻忽然去抓在了他握槍的手上。沒等張啓良反應過來他的意圖,手槍的扳機已經被他強行扣動了,——
一聲槍響砰然響起!韻柳怔怔看着身前的沈新南身子忽然重重一晃,左腿立即略往後退出去半步,才勉強支撐着沒有跪倒下去。她木然的把臉一低,只見新南右邊小腿上鮮血已經瞬間染溼了他褲子的一大塊。那一瞬間,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識撲了上去,顫抖的手扶住新南站不穩的身子,眼淚瞬間矇住了她的臉。……她沒想到張啓良真得開了槍!那一個瞬間在她心裡一起被擊碎的還有她對這個男人的幻夢。
張啓良怔怔僵立在那裡,他不能不佩服這個沈新南爲了得到韻柳居然有這樣的勇氣。韻柳必定不會相信是他自己開的槍,而他這樣做,既徹底斷送了韻柳對自己的念想,又爲他自己在她心裡多加了一重籌碼。現在的張啓良似乎能夠明白韻柳爲什麼會那麼死心塌地的對沈新南。
韻柳的確深信是張啓良開的槍,她的心裡濃濃翻滾的有失望,有悔恨。她擡起淚溼的臉,冷冷的目光直直向張啓良,目光裡只剩仇恨。
“我承認,你的這個家是讓我感到過溫暖,也讓我留戀,因爲,我一直都是個沒家的人,”她顫抖的聲音寒聲道,“但是,現在是你親手把這一切給打碎了——我真的不該忘記了你的本性!”
張啓良緊緊閉着的嘴微微有些顫抖,他能說什麼?說什麼她也不會相信,只會讓她更恨他。他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韻柳攙扶着沈新南走了出去。
看着他們漸漸走遠的背影,張啓良的右臂猛然霍地一擡,對準幾步之外高几上擺着的花瓶連連放了兩槍。
身後廳裡,募地響起兩聲槍響,伴着花瓶砰然破碎的聲音,韻柳攙扶新南的腳步不由得微微的頓了一下,她的眼裡卻已經沒有眼淚。
“走吧。”她聲音平定的對新南說,沒有再回頭,沒有再遲疑停留。
她的心已如止水,消盡了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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