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的大橋上那雪亮的燈光,在此刻這濃濃夜色裡,自有一種慘烈。
巨大的橋樑投射下的陰影裡,於帛顏孤單單一個人站在橋邊,儘管讓風吹着她。
風裡,低低的迴旋着一首曲子,是她在嘴邊輕輕的哼唱着。那是之前,希源常會用竹簫吹給她聽的一首曲子。……沉浸在回憶的馨香裡,她的嘴角嵌着一抹微笑,然而,眼淚卻只管從她的眼睛裡流出來,被風一吹,很快就冰涼一片,一道一道淚痕就涼涼的附在她蒼白的臉上。
意外在外白渡橋上看見了於帛顏的身影之後,韻柳下了車。她轉身去默默望了一眼橋邊於帛顏淒涼的身影,隱約,她似在這個女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一份孤寂,那一份悲涼……
她一步步朝橋邊的於帛顏走近了過去。
“你還好嗎?”快走到她身後時,韻柳有意把腳步放重了一些,一面輕聲開口問她。
突兀的聽見自己身後傳來的說話聲,帛顏顯得有些意外,她當即從回憶中返過心神來,一面略顯遲疑的轉過了臉去,朝說話的人看了過去,——
“是你……”
看清身後的人竟是林韻柳,帛顏顯得有些吃驚和意外,韻柳卻看清了她臉上狼藉的淚痕。韻柳默不作聲走到了她身旁去,也依着橋欄站着。帛顏也轉回臉,拿手帕捂着嘴,輕輕咳了幾聲,而自己潮溼的臉上那斑斑的淚痕,她並不去擦。就任由風去吹乾它。
良久,這兩個女人望着沒有一絲光亮的江面,都沉默着沒有說一句話。
“我們之前好象見過一次。”帛顏首先打破了沉默,淡淡道。“我指的不是剛纔在晚宴上。”她隨即又補充道。一面說。她一面略回想了一下,又道,“好像是在醫院……”
“嗯,”韻柳輕聲接過了她地話是華泰醫院。”
“原來你也記得。”帛顏淡淡笑了一笑。
“很奇怪,”帛顏接着淡淡道,“我從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和你比別人要親切,卻不知道是爲什麼?”
韻柳聽見這一說,不由得轉過臉去深深看了一眼身旁的帛顏。因爲其實在第一次遇見她地時候,韻柳也有着一樣莫名的感覺。……不過,這時地韻柳只是想到了她在帛顏身上看到的那種孤寂與清冷,與她自己孤獨的靈魂是何等的相似。
“你過得是不是不好?”收回目光。韻柳忽然低聲這樣問道。
帛顏聽見韻柳這突兀的一問,不由得遲疑了一下。
“是地。”帛顏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她望着水面上停泊的一條條船隻。那些小船上的人早就歇息了,黑漆漆的。沒有一點亮光。而她的眼中也只有一片黯然。
“我的日子也過的很辛苦。”韻柳卻緊隨這樣說道。“你會覺得我比別人親切,也許正是因爲我們同是兩個苦命人。”
帛顏看着韻柳。沉默了一會兒,“那你是因爲什麼過得不好?”她低聲問。
韻柳低眼沉默了一會兒,道,“一部分是因爲自己的命,一部分是因爲自己的心放不下一些事,”她深深頓了一頓,“……還有,一些人。”
帛顏聽後,沉吟不語。
“你又是爲了什麼?”韻柳轉而問她道。
“和你一樣。”帛顏輕嘆了一聲,道,“也是因爲自己地命生得不好,遭遇了一些不堪的事。另外也是自己的心不能放下一些事,一些人……”
接下來,這兩個女人再次沉默了,她們就靜靜地站在那裡,任江風吹涼她們單薄的身子。只是因爲身體裡那顆心太過淒涼,此刻夜風地陣陣涼意,她們已經不覺得了。
帛顏忽然細細地嘆息了一聲。
“不過,”纔開口,略一停頓,轉而,她卻又是輕輕的笑了一笑,只是那有些慘淡地笑聲裡卻滿是蒼涼、無奈的意味。接着她低聲說:“不過,一直以來我所承受的這種痛苦你大概沒有嘗過。”
“愛過一個男人嗎?”緊隨着,她忽然這樣問韻柳。
韻柳低垂下眼睛,沒有作聲,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帛顏收回看向她的目光,望着橋下灰黃色的水面,“那你一定不要去傷害他。……最痛苦的事,就是傷害了自己所愛的人。”她低沉的聲音裡已經滿是難以言盡的悽愴。
韻柳的心裡也不自禁的一片愴然,她想起了自己和希源之間的愛恨糾纏……
“那你爲什麼會去傷害自己心愛的人呢?”她低聲問。
帛顏沒有作聲,她只是牽動嘴角,淡淡的笑了一笑,有些悽然的笑。然而,韻柳卻看見她呆呆望着水面的眼睛裡有一滴眼淚直直的就滾了出來。……這時的韻柳不禁黯然想道,雖然不能想象她的苦衷究竟是什麼,不過那一定是包含着辛酸血淚的。
眼淚流得多了,帛顏也不再管它,就任由風去吹乾,她只是把身上的披肩往身上攏了一攏,似乎是冷了。接着,她微微的探着身,朝水面上望去。
這樣望下去,橋樑陰影籠罩下的水面看不見一點的水紋,水面平板得就像是路面。
“你看那水面,灰灰黃黃的,像不像是水門汀路面,”帛顏忽然含着一絲笑,說道,一面她就呆呆的望着那江面,過了一會兒,嘴邊忽然低聲說道:“要是跳下去,也不知道是淹死還是會摔死。”
酒被風禁,帛顏的醉意漸濃了。遇上韻柳,不自覺間又說了太多不堪觸碰的心事,脆弱的心又多了一重悽楚。她忽然覺得有些累,沒有絲毫的力氣再說話,就轉過了身來,把疲累的身子*在了橋欄上,閉上着眼睛,任涼風吹着自己,……眼淚卻控制不住的只管流出來。
“你喝醉了,”這時的韻柳不由得又朝帛顏走近一些,替她把身上被風吹的飛揚起來的披肩攏好,一面道,“我送你回去吧。”
這時,正有一輛黃包車空着跑過來了,是剛纔韻柳坐的那輛,沒兜到生意,又回到這裡來了。韻柳招手把那車叫到了跟前,把帛顏扶上了車。
韻柳把帛顏送回了家中。於太太把帛顏在牀上安置好,替很快就熟睡過去的她掖好被子。直起身子,於太太卻看見送帛顏回來的那位小姐正站在一幅房間牆上掛着的油畫前,一動不動的在看着那畫。
“這位小姐,今晚真是麻煩你了。”於太太隨即走了過去,在韻柳身後向她道謝,道。
然而,韻柳卻彷彿根本沒有聽見於太太正在跟她說話,她只是入神的看着牆上的那幅畫。
看着畫裡那穿着青灰色家常袍子的男人,看着他正要去將一隻竹簫輕輕擱置在茶几上的那隻手,看着他被定格住的這一霎那間的動作,還有那若隱若現能感染到的他身上的那種神韻……
不知爲何,這一切對於韻柳來說都有着一種觸動靈魂深處的熟悉感,——
韻柳的心忽然顫動不已。
爲什麼這畫裡所畫的男人會那麼的像是他?……
註解:水門汀:上海話裡是水泥的意思。在當時大概還沒有水泥這一說法,使用的都是水門汀——英文cemen(水泥)的泊來詞。
()
http://
ht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