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謙到底是什麼人,值得自家世子這樣?一路上阿劉心裡不斷冒出這個問題。
蘇濂和阿劉一路駕舟,飛似的趕來,即便是這樣,路上阿劉還被蘇濂催了幾次。平日裡縱有天大的事,阿劉也不曾見過世子這般着急的模樣。
然而今天不知怎麼了,離橋頭明明還有丈許,蘇濂便有些按奈不住,輕輕一個縱身,躍了上去。
蘇家世子公然拋頭露面,換了往時,白鶴橋頭現在就該被圍個水泄不通。
但此時蘇濂已經換上平常百姓的打扮,臉兒也用面具遮了。所以橋上行人都顯得興致寥寥,只是側目看一眼,便忙着自己趕路去了。
輕功雖然不是人人都會,但這畢竟是蘇陽城,雜耍武功,大家都見得多了,沒有什麼好新奇的,碰上其中喜歡揣摩人的,許還會在心裡嘀咕一句:這是誰家中二病犯了的孩子學着別人戴面具裝大俠?
但對蘇濂來說,面具當然必不可少——像世子這樣的臉蛋兒,到哪兒都是個災難。遠的先且不說,昨天的擁擠和落水事件就很能說明問題。
以往當然也有疏忽的時候,惹出的麻煩多了,慢慢的也就養成了隨身攜帶面具的習慣。更何況,堂堂蘇家世子爺,許多事情未必需要蘇濂自己上心。
譬如現在,如果世子願意,武女阿劉就能像變戲法一樣從身上掏出一堆各色風格的面具來供自家世子挑選。
當然太平盛世,且是蘇陽城這樣大都市,青天白日裡帶着面具到處招搖過市,難免會被人指指點點。但比起露出真容來惹出的麻煩,實在不值得一提。
兩人上得大街,走了不過一小會,就有人從後面趕來,對着武女阿劉耳語了一番。
不消說,是蘇家專門養着打探消息的聽風人。
“鄒謙住哪?”等聽風人離開,蘇濂便低聲去問阿劉鄒謙的消息。
“公子,鳳天樓。”稱呼蘇濂公子,當然也是早就約定好的。
畢竟整個新寧府,能稱世子的,除了是皇親國戚的穆王府。就只剩下蘇陽城蘇家,這樣一個與當今朝廷有着千絲萬縷數不清道不明關係的存在。
現在如果當街稱呼自己世子,城中的百姓們用腳指頭想,也知道自己就是蘇濂。
至於鳳天樓,蘇濂當然輕車熟路。鳳天樓嘛,不過是自己瞞着家裡私自置辦着玩的產業。
這就叫自投羅網,蘇濂想着,再不復先前的着急,有些得意的笑了起來。
“唉唉唉,哪裡來的野人,要涼快到一邊呆着去,倘若走慢了些,耽誤了大爺們的生意,便要打斷你們的狗腿。”
兩人七拐八拐,走了好一會,纔到了鳳天樓門前。好不容易喘口快活氣,但店裡夥計卻是個有眼不識泰山的主,平日裡見到些穿錦披絲,着金戴玉的自然識得。
現在蘇濂換了平常百姓的打扮,夥計便也不認得自家的主子。只道是不懂哪裡竄出來的要好處的刁民。
二來自古店大欺客,鳳天樓在蘇陽城是金字招牌,平日裡出入店門的都是些達官顯貴,連帶着店裡的夥計也自覺高人一等,便再也瞧不起這些個和自己一般出身的普通人。
世子爺在蘇陽城,或者說整個新寧府,向來刷臉放行。所以被攔了,只是一時忘了自己的僞裝,不曾記得自己現在不是蘇家世子爺的身份,所以顯得微微有些吃驚。
但是武女阿劉,卻是個脾氣火爆的主,因而也不與店夥計廢話,只是一個箭步上前,將夥計一頓好打,然後連人帶鞋扔到街上說:
“明兒起,不用再來了。”
那夥計吃了虧,於是掙扎着爬將起來,還要過來,阿劉見了,用銅鈴似的牛眼將他瞪了回去,又舉手揚了揚拳頭,意思是如果還要再來,自己就要好人做到底,幫人鬆筋鬆到骨折。
那夥計見了,當下膽怯,卻又礙於男兒面子,所以既不敢向前,也不肯作罷回家。
“嘿,你媽在家慣着你了是嗎?”阿劉說着,便要上前再給人教訓一頓。
蘇濂看了便覺好笑,拉住阿劉說:“得,又給我掙了個當街施暴的好名聲。”
又笑着對那鼻青臉腫的夥計說“明接着來上班,今天的醫藥錢明天店裡掌櫃會給你。”
那夥計也就坡下驢,一瘸一拐的走掉了。
進了鳳天樓,蘇濂卻又不急着去尋鄒謙,畢竟甕中捉鱉手到擒來,何不來個守株待兔,大張旗鼓的尋人,便失卻了自己運籌帷幄的翩翩公子風度。
因而蘇濂不僅不急,反倒慢悠悠的找個雅座先歇着,而後把樓裡的掌櫃主事都一一叫來,挨個罵了。
碰上張嘴解釋的,讓阿劉先賞一個嘴巴子,默不作聲的,也賞一個嘴巴子。找藉口推脫的,嘴巴子便要乘二,頂嘴的乘三,一味奉承的,乘四。
這樣一套下來,每個人都領了賞,用蘇濂自己的話說,這就叫雨露均沾。
等該罵的罵完了,蘇濂便要開始看賬本。
哎喲!我的爺,這就要把那些主事們嚇得半死。前面巴掌捱了也就捱了,不過一時的皮肉之痛。
咱這位世子爺查起賬來,卻有蘇家世代經商的遺風和家族天賦,用商道上同僚們背地裡的說法,蘇家人之於查賬,便如斷案時的青天。
賬上沒錯的,還要脫三層皮,碰上賬上有些問題的,便是每人身上三張嘴,一起連着解釋三天也掩蓋不過去。
所以主事們便決心耍耍無賴,都一齊僵在原地,誰也不肯去拿賬本,只是癡兒一般對着蘇濂賠笑臉。
雖然世子爺查賬功夫頂尖,但耐不住少年心性,說不定一會興起,便要去哪兒浪蕩去了。主事們也都是老江湖,個個門清,曲線救國的道理當然也都懂得。
但是他們哪裡知道蘇濂此時來鳳天樓,是專意來等鄒謙的,除非鄒謙回來,不然今天誰也救不了他們。
“世子,我聽說城北梨花村的魚肥了,那有個師父我認得,嘿,燒魚一絕,您看······”
蘇濂擡起眼眸看了看說話人,是管後廚的胡胖子,平時閒着無聊,也會問他哪裡有新鮮的鄉味吃着耍子。
“嘴巴罵得累了,咬不動東西。”
胡胖子見自己碰了釘子,便暗地裡用手去推身旁管客房的李大耳,示意他想想辦法。
“世子,額,城南我老家那邊今年要在土地廟裡大辦社火,場面是這十年來最大的,十里八鄉都湊了銀錢,出了新節目,額······啊對,還請了名班子,人多,新奇玩意多,也熱鬧。”
鳳天樓裡都知道蘇濂喜歡熱鬧,李大耳這麼說也算投其所好,自己城南老家今年大辦社火也確實不假。
可算算日子,明兒便要了結,這裡到自個老家,也算有些路途,就算自家世子爺緊趕着去,也只能看個結尾,到時趕了大老遠的路,看了個寂寞。
興去敗歸,積了火氣,便該懷疑是不是被自己故意戲耍,回了鳳天樓,恐怕便要將自己罵死。
所以李大耳暗下決心,如果世子同意前去,那他就派人帶上銀兩快馬趕在世子前頭去,花錢讓大家多辦一天。只要哄好了世子,爭取來時間把賬做平,便也就不算虧。
“明叔,昨個我新娶了兩房美嬌妻,怎麼好意思出這遠門。你平時辦事利落,怎麼也犯這樣的糊塗?”
李大耳當然知道這是世子爺拒絕自己的託詞,昨個娶親的隊伍,路線,都是自己安排的。那兩個所謂的美嬌妻,其實不過是兩個年僅七八歲的女童罷了。
世子爺雖然惡名在外,在整個大晉朝都算聞名,但是自己這些“家裡”人都知道,世子遠遠說不上奸惡,喜戀女童這樣的事情,萬萬沒有可能。
二來,這兩個女娃長的骨瘦嶙峋的,一幅營養不良的樣子,又似乎是北方逃難來的,長年風吹日曬,長着碳似的臉,別說見慣了美人兒世子爺,便是鳳天樓裡隨便揪出個夥計,恐怕也看不上眼。
不過雖然被蘇濂一口回絕,但是世子叫自己一聲明叔,而不是李明,更不是李大耳這樣的諢名。
又受了誇,這便讓李大耳感到世子對自己的尊重,覺得自己在世子心中還有些重量,不覺有些得意的笑了起來。
一旁的胡胖子見了,心裡便有些怪這大耳人高興得毫無道理,因而狠狠地回了他一個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