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程家驥下達的對日軍合圍的命令傳到參戰部隊的各個連隊時,官兵們默默無語的喝光了自己軍用壺裡的最後一滴水。
人人心裡都清楚,合圍一完成,最終解決這股鬼子的時刻就會來臨,已成困獸的日本人,是決不會甘於束手待斃的,那時的戰鬥將是生死決於一瞬間的混戰、惡戰,比現在這種好歹還有些章法可尋的打法,要殘酷幾倍、十幾倍,這口水極有可能就是自己一生中最後的甘露了。
九連那個在一兩個小時前,從草篷裡“撿”到了焦從儉的小個子河南兵衝着許靖仁抱怨道:“連長,咱們連什麼時候不是把響噹噹的尖刀,這回咋打着打着就打成預備隊了。咱們死了那麼人才把鬼子打殘了,結果是人家上去摘桃子,這功勞算誰的!上頭也太不公道了!”
“邢二蛋,你個瓜娃子,搶着去死啊!拼命前能有機會打個小盹,你還不惜福。給我閉嘴!”說話的這位正是適才在江邊小樹林裡險些把死裡逃生的焦從儉,又給說死過去的那個有點大嘴叉子的排長。
“楊排長,你兇甚,不過是閒着說說嘴嘛。”可以想見,這位楊排長嘴上雖咋咋呼呼,卻多半不是喜歡對兄弟們動真格的長官,要不然就憑邢二蛋一個連班副都不是的大頭兵,怎麼着也不該敢跟排長頂嘴啊!許靖仁就靜靜的趴在一邊閉眼養神,對於這兩個有事沒事都會擡擡杆的部下說的話,他顯然是渾沒當回事。
其實,時下,這位前醫學院學生的內心,遠沒有他表面表現出來的那樣懶散悠閒。準確地說。此時。許靖仁地腦子裡正被一股股的思緒塞得滿滿當當的了。
自己地九連在前面攻擊中傷亡近半,換下來休整一下無可厚非。可這預備隊也不是個輕鬆的活兒。看這陣仗,拼刺刀、打肉搏怕還是逃不過去的。聽陳副團長的口氣。這裡打完了,還得轉到江邊去打阻擊,那可是要對上至少四五千鬼子,還又是坦克,又是重炮的,憑咱們的這點兵力、裝備能頂得住嗎!唉!我一個小連長,想那麼幹嗎!兵隨將轉。上面讓打就打、讓拼就拼唄!
在這一刻。有着與許靖仁大同小異的想法地中下級軍官可在不少數。而那些士兵們,可沒有那份胡思亂想地閒心。即將最先直面死亡的他們。頂多也就是想想怎麼能在這一戰中活下去而已。
正當許靖仁意識到此時此地。不是想七想八地地時間和地點時,合圍已在兩個團派出迂迴部隊地官兵的地歡呼聲中順利完成了。。。
一號地坑。
“通令各部就是死戰至最後一人。也不許放棄陣地,否則整個部隊統統就地正法!”說是這樣說,青木少將自己也明白,都快被中國軍隊擠成一團的日軍,早已沒了臨陳脫逃的客觀條件。至於說要把逃兵們統統槍斃,那就更是虛張聲勢的恐嚇了。現在包括傷員在內的,凡是能拿槍的將兵除了自己身邊這廖廖數人外,都頂在第一線上了,真要退下個把被中國軍隊強大攻勢和嚴苟的軍法逼到絕處的小隊來,到時還不知是誰正法誰了。
儘管,形勢是如此嚴峻,軍法也因沒有強力的執行手段來保障,而顯得如一張一捅就破的白紙般脆弱。但青木少將堅信他的部下們,就算是生命終結的最後一刻,也不會把槍口對準自己。這種信念固然有對“武士道”精神的超強洗腦功能的信任,更重要的還是,這些日軍官兵的家人都在日本國內,爲了家人的安全和體面,他們根本沒有選擇,只有去“光榮”的戰死這一條路可走!當然,青木有這個信心,也與這次他帶出來的都是屬於十八師團的“老實本份”的九州兵很有關係。要是換了那個已讓青木所效忠的“帝國”把臉都丟到火星上去的第四師團的官兵來,那一切又另當別論了。
二百團已前移的攻擊發起陣地。
這時,陣地逐步前移的中國軍隊與步步退卻日軍之間的間距,更是近到了離譜的的地步,僅有六十米上下。也就是說,交戰雙方都有爲數不少的士兵,能把手榴彈投進對方的陣地裡去。
可是,儘管誓不兩立的兩支軍隊已等於捱了一起,整個戰場卻又處於井水不犯河水的短暫戰鬥間隙當中。日軍之所以放着嘴邊的肉不敢下口,那是有心無力。而中國軍隊在完成合圍後,也略略需一點點時間,把在相對狹窄的南北兩頭多出來的陣地,稍稍梳理一下。
“師座,按軍座的命令,呆會軍號一響,四面同時攻擊。這攻擊地段嗎,我們和桂軍各佔一半,要是他們把動作壓慢個一拍半拍的,咱們可就虧上加虧了。”陳無妨本來就對在先前攻擊中,拿着二百團去給一一一零團墊底心有不憤。卻只因那是程家驥親自下達的命令,纔不好說些什麼。這會兒,他提這個茬,一個半真的有些擔心,葉輔明會耍耍小滑頭,另一半也是借題發揮出口氣的意思。
“信之,葉輔明那小子骨子裡是傲了些,也挺喜歡誇誇其談的,可還不至於這麼下作吧!”以粗人自詡的文頌遠,對文化人既不有意排斥,也不盲目崇拜,總是以不卑不亢的態度平等相待,這無疑是他身上一大閃光點。
“師座,聽說這個葉輔明可是桂軍夏總司令的妻侄,象他這種靠着裙帶……。”話說到一半,陳無妨已意識到自己在無意間,犯了新二十軍裡一個天大的忌諱。新二十軍當之無愧的老大程家驥就是靠着裙帶關係起的家,說葉輔明在上面的長短,豈不是在連帶着誹謗軍座也是無能之輩,這還了得!
“信之,老葉是龍是蛇,咱們試目以待吧!記住。有些話是說不得的。以後嘴上多個把門的。”聽得出來,文頌遠還是挺喜歡陳無妨這個在他手底下一步步靠戰功提起來地貧家子弟地。最後那句提醒也全是好意。這兩年來,因爲程家驥立下了不少實打實的赫赫戰功和以錢紳爲首的那一夥人地有心張目。程家驥在本部官兵中的威望是越來越高了。陳無妨說的這些犯忌的話,文頌遠雖不認爲程家驥本人會在乎,可要是落在有心人耳朵裡,不免又會生出些事端來。
自已把自己嚇着了的陳無妨方待辯解幾句時,軍號響了。
文頌遠並沒有看錯葉輔明,那確實是個表面對誰都客客氣氣、不失半禮儀,內裡卻自持甚高的傢伙。這類人一般來說。是很難和人有處到肝膽相照的時候地。可也有他地優點,至少他們那極強的自尊心。不會允許這種人做出什麼上不了檯面地事情來。四面同時攻擊地方案完全得到了貫徹不說。甚至覺着欠了新二十軍人情地葉輔明還小小的投桃報李一下。因渡河時較從容而把大部分步兵重武器都帶過了江地一一一零團,用炮火狠狠的支援二百團一把。這次的炮火準備只有一兩分鐘。這一方面是因爲屢經激戰後,中國軍隊炮彈已所剩不多,又要留着打下一仗用,不敢進行略長一些時間的炮擊。另一面則是因爲在一兩分鐘裡擔任第一波次的近兩千中國官兵已從四個方向衝了上去,再打炮,炸死的自家人,就有可能比讓炮彈送上西天的日本人還要多了。
而爲了衝過這幾十米,中國軍隊也結結實實承受了,日軍的槍林彈雨帶給攻擊者慘重的傷亡。可日本人也沒有討得好去,在他們頭頂上飛舞着的炮彈、手榴彈,當胸橫掃過去的一排排的子彈,也讓鬼子一堆堆的倒在了血泊當中。
“咔、嘭,咔、嘭……”這反覆響起的兩重唱,是退無可退的日本人在做肉搏前的必修功課,退子彈了。第一聲脆響是子彈被彈出槍膛的聲音,第二次悶響是黃爛爛的子彈掉在地上的動靜。
即便在這樣覆亡前夕,自知死路一條的小鬼子還在一絲不苟的執行着他們自個兒的操典。相形之下他們的對手就顯得有些“無賴”了。與日軍撞上的中國官兵在都在忙着開槍,後方的指揮官們,也忙着把後續部隊都投入火線去,總之勝券在握的中國人,在想盡一切辦法減輕自家的損失。許靖仁就是在這個時候帶着自己的連隊,奉命投入戰鬥的。
客觀的說,日軍退彈動作還是很熟練的,只幾個呼吸的工夫,平端着三零式刺刀的小鬼子們,就基本把槍膛裡的子彈都“請”了出來,緊接着日本人的反衝鋒就開始了。
越來越多的中國官兵愉悅的加入了“打活靶”這項有益於身心的“體育活動”,玩得可謂是不亦樂乎。儘管鬼子又倒了不少,可奈何地方太小,雙方又捱得太近,沒多大騰挪閃轉的餘地,到頭來,很大一部分小鬼子,還是在日軍機槍兵的掩護下,兵分多路的各自一頭扎進了由中國軍人組成茫茫的人海中。
鬼子這一分頭衝殺,四面八方的中國軍隊也就忙着各吃各的“肉”了。
這時,就很能看出新二十軍與桂軍在肉搏戰中截然不同的風格了。普遍比平均身高只有一百六十公分左右的日軍高上小半個頭的二百團的官兵們,靠得是小組之間的配合和還算過去的個人拼刺技巧。他們往往在三五人一組圍定了一個日軍後,你一刺、我一挑的好整以暇的慢慢磨着、耗着,直到東一下、西一下的把那個小鬼子身上的血放幹爲止。整個過程精密得就象是一羣訓練有素的獵狗,在圍獵一頭猛獸一樣,半點反噬的機會,都沒給對方留下。與調整後兵員多是當日從長江以北招來的二百團相比身材矮下得多的桂軍,也有他們自已的一套。
在日軍肉搏時,沒有身高優勢的桂軍士兵盡是向下三路招呼,雖說也曾與桂軍在沙埠一戰中拼過刺刀,可小鬼子還是不大適應對手這種小巧刁鑽的路數。在“跳”這種“死亡交誼舞”中,不能及時應對“舞伴”的步伐,那可是要丟小命了。一個個按日本人標準稱得上拼刺能手的鬼子,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被捅穿了大腿、踢爆了子孫根。因被程家驥特意派來的屠靖國等人死死攔住,而無法親身在這“天地大舞池”中“暢舞”的文頌遠以旁觀者的角度,從中生窺出了桂軍的另外一種特質,驃悍!與勉強算是有了軍魂的二百團那種靠小環境、大氛圍薰陶出來的英勇善戰不同,桂軍的這種驃悍完全是以一種是由窮山惡山、土地貧瘠的廣西那比起中原、江南來說要惡劣的多的生存條件,賦與生長那裡的他們的一種近乎蠻勇的悍不畏死爲底氣的。人工培養的能徵貫戰也許可以靠着步調的一致和優良的戰法擊敗大自然給與的天生勇悍,可與前者相比,後者的爆發力毫無疑問要更加強一些,可以想象的是,後者要是有了充足的軍事訓練,那將是何等的強大。
光文頌遠親眼目睹的就有五六個桂軍官兵,在被日軍的刺刀捅進前胸、下腹後,仍能憑着胸中那股英雄氣與鬼子拼個同歸於盡。這個比例佔到在文頌遠眼皮下陣亡的桂軍官兵的近三分之一。可怕的比例!
文頌遠知道一一一零團所屬的三十一軍在桂軍中無論是從組建時間,還是從兵員成分上、部隊訓練程度上看,都只能算是守備部隊。三十一軍的戰力莫說與桂軍的老祖宗七軍、十五軍相提並論了,就是與八十四軍、四十八軍這兩支參與對日軍較多、在正式成軍前早以脫產民團的方式實際存在的部隊相較,也是多不如。可這麼一支三流部隊在作戰風格能表現出這種頑強到偏執的硬朗作風,由些類推那支聞名天下的第七軍的風采,不禁最是心儀勁旅強兵的文頌遠心馳神往。
“轟。”一部分眼見未日當頭的小鬼子紛紛狗急跳牆的拉響了身上的最後一個手雷。
日軍的這種絕望下的瘋狂在讓中國軍隊傷亡數字又攀新高的同時,也宣告了戰鬥的即將結束。
十幾分鍾後,已經沒一個活着的日本人站在戰場上了。
活着而又站立的見不到了,並不表示沒有還能喘氣的鬼子。
很快,打掃戰場的中國軍隊就是戰鬥最慘烈中心地帶,集中了近百名日軍重傷員。這回桂軍和二百團的處理方式倒是不謀而合,可能會有“油水”的中隊長以上軍官帶走,低級將兵就任其自生自滅好了,在二百團擡走三個日軍軍官當中就有青木少將和那位小川靖少佐。
而從死屍裡,“抓”住青木與小川的就是許靖仁和他那個兩個喜歡耍耍嘴皮子的部下。
嘹亮清脆的軍號又響了,這回是催徵號。血染征衣的軍人們尚來及擦掉滿頭滿臉的血跡便在匆匆集結後,火速向東開去。在那裡,等待他們將是另一場惡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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