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寧不能做的事,要他去做。這也就是說,他不做不成了。
他幾乎是立刻就明白過來,到底是爲着誰,太皇太后纔要如此苦心思量。
只有一個人,賤婢。只有他才值得她這麼幹。
福全已經可以想象到時候的情形了。只要他依着太皇太后的意思,把皇帝弄到皇莊上去,太皇太后便會在後宮中強行動手,將賤婢抓出來亂杖打死。
可是,理由呢。
不需要什麼理由嗎。
福全一想到皇帝發現這事之後會是如何的暴怒,心裡慌起來了。
他試圖勸阻奇怪的祖母不要這麼幹:“皇阿奶,這麼久了,也沒見皇上怎樣,也許賤婢他很本份……”
“哀家管不了這麼多了。”太皇太后很生氣:“哀家不能坐視着一個禍水迷惑皇帝。”
是的,她的想法比之前更惡劣。她已經不需要藉口了,賤婢本身就是最好的藉口。不管皇帝怎麼生氣,她都要堅持。
她已經忍得太久了,久得快變成神經病了。
“皇阿奶。可是皇上她要是知道了那又如何是好。總不至於爲了賤婢傷和氣。”朝廷的戰事一直都很激烈,在這種時候弄死一個卑微的後宮,沒有必要吧?
太皇太后聽了這話,重重的哼了一聲:“你也知道賤婢卑微,既然如此,又有什麼不可以的。你在騙哀家,你根本就不是這麼想的!”
分明是福全知道賤婢對皇帝很有影響力,纔會這麼擔心。
否則憑什麼不敢聽她的話呢。
太皇太后隨手拿過了一個茶碗,品了一口茶,當清爽的茶水入了口,倒入她心田的時候,她的思緒才稍微緩和了些。
正好,福全的想法給了她新的藉口。
這也是最好的藉口。
太皇太后望着福全苦口婆心的說:“正是因爲現在戰事頻發,才容不得這賤人在後宮裡。否則戰士們若是知道一個賤婢寵冠了後宮,那豈不是禍水麼。那是要影響軍心的!清君側本該是你來做,哀家替你做了,你還不明白。”
啊?
福全嚇呆了。
怎麼還能有這種理由,賤婢明明沒有寵冠後宮呀。
一來那些人不可能知道。二來賤婢哪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雖然明明看着老太太胡說八道,他也不能不承認這是對的。誰叫她年紀大了,不能氣,氣出毛病來不得了。
他只好慣着她,順着她的意思稍加反駁:“皇阿奶,兒臣以爲這事要從長計議。”
“說了這麼半天你還在猶豫,也罷。哀家不指望你了。就算沒有你,沒有常寧,哀家就不信辦不成!”
太皇太后真的下決心了。
她就是要這麼幹。
福全看着她的臉色越來越不對頭了,嚇得忙答應道:“我答應還不行嗎。我馬上就去乾清宮見皇上,明天散了早朝我們就出宮!”
康熙睡得迷迷糊糊,腕上的鈴鐺響了一響,纏繞的絲線扯着筋有點疼。他摸摸發燙的臉睜開眼睛,發現天已經黑了,燈火昏黃。良妃卻還沒有過來。
他又動了一下。
鈴鐺又響了。
他伸長了手臂就這麼看着它,看着看着突然覺得很暴躁。
他到底是爲什麼要一直戴着這個東西,他早應該把它剪下來纔對。
他不賤,他不賤,永遠都不賤!
爲什麼他只有仗着胤禩才能得到重視,這不公平!
他用力的一扯,扔在了地上。可是馬上身邊就有人一動去把它撿了起來。
康熙看步態便分辨出來,那是內衛之一,完琦。這些內衛們固執的照顧着也看守着他。一旦發現他有異常,都會毫不留情的記錄下來。
完琦把鈴鐺收在了一邊,走上前來看看他的手腕,發現勒得出血了,立刻就去找清水來給他洗乾淨。另外的三人幫忙找傷藥塗抹。
然後,她們警告的齊聲道:“不許弄壞主子賞賜的東西。”
這個鈴鐺她們會在修好之後綁上新的紅繩給他系回去。
不管他是怎麼想的都不重要,沒有人會重視他的想法。在她們眼中,他不過是一個帶來皇裔的工具。
這件事也要記下來了。
康熙諷刺的一笑,翻身又去睡了。
完琦緊張的推着他的背。
胤禩偏偏這時候踢了他一下,康熙頓時反應過來摸了摸肚子。感覺到他又很有節奏的踢了好多下,康熙的心裡突然的就覺得很溫暖。他每時每刻都陪着這孩子,這孩子不是不知道感謝的。胤禩在寬慰他的心,在告訴康熙他明白他的處境。不管有多麼困難他都會陪着他度過。
康熙感受着掌心下的躍動,心臟如抽絲般的疼了。他以爲他已經足夠心硬了,可是這孩子卻總能打動他。在他最痛苦最難忍受的時候給他力量,陪伴着他一起扛下去。
在當初的歲月裡,良妃是不是也是這麼度過的?
康熙輕輕的嘆了一聲,收起手掌,合上了眼睛。
他想再睡一會兒,睡到良妃來爲止。
不知不覺,空氣中有了羊奶的香氣。康熙只道是那些內衛又來伺候他了,不動如山的哼了一聲。
一隻手掌靠了上來,輕輕的捏着他的腿。
睡得久了,康熙的確覺得腿發麻了,有人伺候當然好。
可是他還嫌不夠。那些內衛得罪了他,就該對他更客氣纔對。
他冷冷的命令:“跪下。”
給他捶腿,那是要跪下來的。
放在腿上的手停了一下,過了片刻繼續。
雖然很溫柔,但是傳來的力道告訴他,那人沒跪。
康熙不高興的一瞥:“你怎麼……”
他愣住了。
來的不是內衛,是良妃。
良妃擋住了身後的燭火,卻有一些餘光滲透出來,那顏色像落日後的晚霞,使得她的身影變得溫暖了許多。康熙愣愣的瞧了一會兒,回道:“你來了。”
良妃嗯了一聲。
她沒計較他剛纔說過什麼,當成聽不見就算了。
內衛已經不在房裡了。良妃把帶來的食盒放在一邊,取了羊奶出來給他。
康熙溫和的捧着小碗抿了一口,有點太燙了。他把它交還給良妃,問她用過飯了沒有。
良妃回道:“這個不用你操心,我是來跟你說一聲,明天早朝之後跟我出宮。”
太皇太后要“唱戲”,那就放馬過來。
她把康熙帶在身邊,如此一來,太皇太后還能把他怎麼樣不成。
康熙沉默了片刻:“太皇太后要動手了是嗎。”
良妃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康熙真的好聰明,她還沒有說爲什麼,他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是啊,後宮的戰爭要開始了。
康熙的手碰了一下小腹:“我不能走。”
看着他認真的樣子,良妃的心裡有了一絲感動。她討厭他,可是他在乎胤禩,那就值得她的維護。
事實上,若不是爲了胤禩,她大可以把康熙留在宮裡,可是爲了他便不能這麼做。
她必須把康熙帶在身邊才能確保平安。
康熙還是堅持着:“不,我不能出宮。”他擡頭認真的看着她:“我感激你在乎我,可我不能出去。”
良妃聞言脣角微勾,表情很是糾結。
若是那樣,她就只能直接和太皇太后撕破臉了。她不在乎太皇太后,也不在乎什麼孝與不孝的名聲。她本想把康熙帶出宮去,等太皇太后白忙一場之後再把他帶回來,到時候太皇太后都已經鬧過一回了,再想鬧也沒什麼精力。等到那時,她再大大方方的告訴她,她要保住康熙的孩子。
若是康熙留在宮裡,而她不在,那就等於送羊入虎口。
康熙不同意:“我不出宮,你也不能告訴她我有了孩子。”
良妃想了片刻,表情變得冷淡起來:“那就隨便你吧。”
康熙是故意的,故意和她鬥氣。
那就等到明天再看吧。
她起身走了。
康熙重新睡下來,腦海裡出現了當初離開浣衣局之前被人羣毆的畫面。
明天他會被人再度這麼對待嗎。
他到底在堅持什麼,相信什麼呢。
康熙伸掌扣緊了肚子輕輕的撫摸着,感受到掌心下的躍動是如此的有力,便也安心的再度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