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山林中,當許朝陽再次帶人向前行進時,身後是死一般的沉默。
包括餘明浩他們也不再繼續嘰嘰喳喳,屈勇也閉上了嘴,似乎所有人在這一秒不分先後的同時理解了究竟什麼纔是戰爭。
許朝陽回頭看了一眼,非常納悶的發現,他們儘管贏了這一仗,但是,己方的士氣好像全打沒了,這種情況的出現讓人無法理解。
他覺着在這種情況下,活着的人應該振臂高呼,應該發泄式的衝着敵人發出野獸般的怒吼,好像是山林之王在捍衛自己的領地……偏偏,什麼都沒有發生。
突然之間,只知道逛窯子的屈勇在許朝陽身後問了一句:“大哥,咱們這麼幹的意義是什麼?”
那一刻,許朝陽本打算繼續向前邁出去的腿卡住了。
如果他叫的是‘連長’許朝陽都能義正言辭的回答,在如此危急時刻跟他們講述一下什麼叫‘國之大義’,可他分明叫的是大哥。
這聲大哥,就代表着所有人頭頂都沒有‘國’這個大家的存在,他們將自己的思維侷限在‘家’的小環境之下,就如同家裡的孩子很不懂事的問了一句:“爸爸,你每天上班都不陪我,到底是爲了什麼?”
你跟他說爲了生活他是聽不懂的,你得告訴他,爲了給你買你心愛的奧特曼,那需要錢,可錢得去掙。
也就是必須、馬上、立刻明確出利益在哪。
這就是普通人,普通人在沒有接受過思想教育的環境裡,無法接受長時間沒有收益的行爲,更不覺着任何高大的理想跟自己有關係。
“復仇!”
許朝陽在腦海中想了很多答案,最後,選擇了最直白的一個。
他們殺關地保,是因爲那貨上家裡訛走了一塊銀元;去餘家大院,是爲了找回面子和爲了餘明浩;劫皇綱是爲了錢,打天王山是爲了找一塊容身之地……
可在已經打成了這樣的情況下,繼續向前,屈勇、常戰、餘明浩、劉根兒他們所有人都需要一個理由了,否則他們就是打心眼兒裡不明白。
這時候你要口口聲聲說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就會看見一張張不耐煩的臉,光是那往上翻的白眼仁,就得翻死你。
“我欠你們的。”
這句話是常戰說的,他給許朝陽解了圍!
他在停下腳步的所有人面前站了出來:“我常戰代替走了的弟兄們,謝謝哥幾個。”
常戰彎曲着膝蓋朝許朝陽他們幾個人跪下了,他以爲許朝陽嘴裡說的報仇,是給死掉的那些奉系兄弟們報仇,那他這個當大哥的領了這份人情似乎沒什麼不對。
如果沒有許朝陽,眼下被鉗形攻勢夾在山頭的人,就應該是他常戰;要是沒有許朝陽,這幾十人在鬼子第一回合炮火攻勢下,就會瞬間土崩瓦解。
常戰一腦袋磕在地上,頭也不擡的說道:“打今兒開始,你朝陽讓幹什麼,我老常嘴裡沒有半個不字,我他媽肝腦塗地。”
他這一跪,殘存的幾個奉系殘餘紛紛都跪倒了。
常戰回頭呼喝着:“跟我一起喊!”
“大哥!!!”
許朝陽就跟進了洪門香堂似的,一張臉漲紅着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只能上前摻扶常戰:“起來,挺大個老爺們,這是幹啥!”
餘明浩瞪了屈勇一眼:“問、問、問,一天淨幾把瞎問,瞅見沒有?咱連長這不就把綹子壯大了麼。”
屈勇擠着眼睛說道:“我也不道咋回事啊!”
童蒙糾正道:“是革命隊伍!”
劉根兒:“啥能咋的?我們連長分錢的時候從不差事……”
許朝陽:“我你媽……”
他聽着自己兄弟們在背後‘唧個啷、唧個啷’的沒完沒了,心情很複雜,他是來抗日的,來打仗的,一不留神還真混成大當家了,而且,這羣人還拽不回來了。
“當家的!”
二姐在這羣男人起身的瞬間,張開嘴凝視着所有人……
她臉上的表情沒變過,身上的衣服在炮彈爆炸時,崩的在陽光下都漏了肉,可她就當着一羣男人這麼站着,一聲不吭。
常戰馬上就理解了這種表情,因爲對方身上的氣勢,就像是自己衝着鬼子開槍的那一刻一樣。
“大哥,先回頭給鬼子炮兵陣地端了,我的仇,不着急。”
二姐變了,她現在就跟馬上要回頭去咬死所有鬼子似的,變得開始面漏兇狠。
許朝陽記着以前她不這樣,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在大冬天裡,這娘們光着兩條大腿凍得直打哆嗦。
“我們沒法回頭了。”
許朝陽解釋着說道:“用不了多久,山外進行封鎖的鬼子應該就會衝進來,回頭,就會陷入永無休止的糾纏裡,不死不休。”
屈勇冒充大頭蒜的說道:“怕啥,那麼多鬼子咱們都殺了……”
“呃……都瞅我幹啥。”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瞪向屈勇,剛纔的戰鬥讓每一個人到現在都心有餘悸。
你想再來一回?
還得再來一回?
“不過我答應你。”許朝陽站在二姐面前許諾道:“早早晚晚,我會領着你們所有人再回來,徹底收拾了這羣狗艹的。”
沉默不語的隊伍變樣了,好像每一個人都在這句話之下充滿了鬥志,渾身上下都有一股火焰開始燃燒。
他們開始信許朝陽說的話,因爲在這場戰鬥之中,許朝陽說的每一句話都應驗了。
這種信任會逐漸形成一種習慣,那就是在強大的人面前,爲了得到一個最好的結果而無條件妥協,只要目標達成,那這種妥協就會變成崇拜,從心底那句‘他行麼?’的質疑,變成‘他行,起碼比我行’。
山林裡,只剩十幾個人的殘兵,終於擰成了一股繩,經歷過殊死一搏的他們,會在並無太多交流的情況下,毫無底線的站在對方立場,就像是常戰哪怕沒剩下幾個人手了,也會願意替二姐報仇。
許朝陽終於在這夥並不屬於同一陣營的人身上,第一次看到了凝聚力,可這凝聚力並不是爲了什麼崇高的理想,而是被一股沖天的匪氣裹挾着。
好像……
好像……
最高開始他不是這麼想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