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鐵柱,一個二十七歲的東北漢子,國字臉、健康的古銅色皮膚,一米八的個子,壯實得跟頭牛似的,在武館練過十年,一身橫練功夫略有所成,尋常四五個大漢近不得其身。
但在這動盪的年月裡,武功再好也沒什麼用,一把王八盒子就能把你撂倒,也就只能做些苦力的活。
趙鐵柱也不例外,掏光積蓄弄了頭驢,套上一架板車,拉着兩個發小就做起了幫人運貨的買賣。平時幫商行運點貨物,冬天就幫大戶人家運點煤、冰塊什麼的,最近還給聖瑪麗醫院運起垃圾和屍體來了,那真是爲了錢,嘛都敢運,也不怕沾上晦氣。
今天早上九點多從醫院把垃圾收好就往垃圾場運,正巧旁邊不遠就是一簡易的冰場,運完垃圾還能幫維持會會長家往山上冰窖運幾趟冰塊,這一天的工錢夠他們光棍幾天的花銷了。
而且別以爲運垃圾就真的只有醫院給的那麼點清潔費,垃圾裡寶貝多着呢!哪天運氣好,在垃圾堆裡都能撿出金子來。
趙鐵柱今天運氣一般般,金子沒撿到,撿出一箇舊報紙做成的小袋,往裡看了眼直接塞進懷裡,領着兩發小就去冰場拉活。
趙鐵柱的兩發小分別叫李幹剎、吳甘麥,因爲這兩小子平時都是秤不離砣、砣不離秤的,而且名字也起得巧。所以與他們相熟的人都把他倆的名字連着一起叫——你敢殺,我敢埋,這樣匪裡匪氣的外號把他倆氣得夠嗆,但有啥辦法,名字是爹孃起的,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柱子哥,今天搞到了多少?”跟趙鐵柱一起坐在板車上的“你敢殺”好奇心很重,總愛打聽八卦,瞅着趙鐵柱肚子鼓囊囊的忍不住就問道。
“不少,夠給十個人用上三五天的了。”趙鐵柱隔着衣服摸了摸,一臉的滿足,心裡不禁暗自讚歎:醫院的那個小子,別看他細皮嫩肉、斯斯文文的,居然這麼有辦法,這一個月陸陸續續從他手裡流出的藥品,幫山上多少個受傷的同志保住了性命,要是早認識他,也不至於枉死了那麼多的同志了。而且,由於藥品充足,傷員很快就能恢復戰鬥力,這讓他們大隊打擊鬼子的力度大大加強,在其他遊擊大隊面前,很是漲了一下威風。
“哇,這麼多,加上冰場存着的,我們這一個星期搞到的藥物比以前半年搞到的還要多呀,我們就這樣光明正大的運出去,不會出問題吧?”“你敢殺”暗自乍舌,自己進了游擊隊,就數這次的任務份量最重了,不免有些擔心。
“能出啥問題,前幾次不照樣是這麼運出去的嗎,那些個鬼子的豬腦袋能比人家做大學問的靈光?這次量大了點罷了。誰叫那個張淋病嫌開批條麻煩,一個星期纔給咱們運一趟呢。”趙鐵柱口中的張淋病是太原維持會會長,本名叫張林斌,但漢奸誰會敬重,偏偏你名
字取得那麼寸,大傢伙叫着叫着就變成張淋病了。
“滋滋!柱子哥,這有學問的人就是不同哈,這樣絕頂的法子都能想出來,給俺們說說唄,他是誰呀?改天在街上碰見了,好讓他也傳咱兩手啊!”英雄,無論是靠腦子還是靠力氣的,都會讓人心生敬佩和嚮往。敢殺敢埋兄弟倆也不例外,趕車的“我敢埋”也把耳朵支了起來。
“哼!咱們現在做的是掉腦袋的事,你以爲玩過家家呢!組織紀律你忘了?不該問的別問,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你倆給我管好自己的嘴巴,要是出了什麼岔子,看我不扒了你們的皮!”趙鐵柱見這兄弟倆居然把主意打到這上面來,虎眼一瞪,照着每人腦袋上來了一下,威脅着讓他們儘早打消念頭。
“哎喲,組織紀律也有說不準打人的,柱子哥你再打,我就去跟指導員說!”趕車的“我敢埋”顯然腦子比較靈光,會用組織紀律反將趙鐵柱的軍。
“喲呵!翅膀硬了哈,居然想打老子小報告?行,你等會上山了就儘管去打,到時候我把你剛剛跟我打探那位的事捅上去,看不關你幾天禁閉和組織調查,哼!”看着這兩兄弟白臉黑臉輪着唱,趙鐵柱一臉的不屑,就這水平還想跟老子耍,嫩着呢!
三人就這樣一路打打鬧鬧,來到了冰場。
“柱子,來啦,今天的貨搞到了嗎?”冰場老闆楊義,四十三歲,樣子顯老看起來有五十多了,背有點駝,一口的煙屎牙黃黑黃黑,顯然是跟趙鐵柱一夥的。
“老楊,搞到了,冰塊準備得咋樣了?”趙鐵柱掏出舊報紙袋,撥開三角梅和泥巴,從裡面摳出了兩盒盤尼西林遞給楊義。
“好傢伙,兩盒!冰塊早就準備好了,來!給我搭把手!”楊義領着趙鐵柱三人來到一個大冰塊前。
大冰塊差不多有半立方米,朝上的一面被挖出一個小洞,楊義把兩盒盤尼西林用反光紙包好,放進洞裡,然後拿起一個小冰塊把洞口剛好塞住,在上面再澆上水。現在的氣溫零下幾度,不多會水就結成了冰,最後再把大冰塊表面胡亂刮上劃痕,從外面根本看不出裡面藏着有東西,這一個月來都是這樣把藥品運出城的。
幾人很快就把所有藏着藥品的冰塊弄上了板車,趙鐵柱拿着張淋病開的通行批條就往城外運。
“站住!幹什麼的?”
板車來到城門口時,被一個維持會的二狗子攔住,上前查問。
“老總,車上裝的是張會長地窖要的冰塊,這是批條,請您過目。”別看趙鐵柱一高大威猛的東北漢子,但卻是能屈能伸,見二狗子查車,連忙恭恭敬敬遞上批條,點頭哈腰滿臉討好的表情。
“太君,這車是咱張會長的,批條在這,您看是不是放行呢?”別看二狗子在趙鐵柱面前耀武揚
威的,但向倭國士兵請示時卻一副哈巴狗的嘴臉。
那守門的軍曹接過批條仔細覈對後,又繞着板車轉了一圈,細細察看着。
敢殺敢埋兄弟倆這時緊張得要命,生怕這小鬼子看出什麼不妥,爲了掩飾臉上的慌亂只好低着頭躬着腰,裝出一副聽話的奴才相。趙鐵柱卻比他們要強上一些,雖然神經也緊繃着,但表面上卻沒有一絲的慌亂,堆起菊花般的笑臉在一邊作陪。
那個軍曹不單止用眼睛看,還用手中的刺刀這裡敲敲那裡刺刺,弄得三人的小心肝也隨着刺刀起起落落,不過最後還是有驚無險,軍曹大手一揮就給放行了。
“啊裡卡多!啊裡卡多”趙鐵柱一邊把車趕起來,一邊從嘴裡冒出有些走音的日語,軍曹沒想到這趕車的居然也會自己國家的語言,於是滿意的朝他們點點頭一個勁的說喲西、喲西。
離開城門十里地,三人才重重呼出一口氣,背後、額頭全是汗水,涼颼颼的。
“柱子哥,你真厲害,沒想到你還會說他們的那些鳥語。”“你敢殺”又開始犯崇拜了。
“呸!呸!真他孃的晦氣,要不是看在這一車的藥品份上,老子會跟他說這些鳥語?”
“那是、那是!”
“走吧!別墨跡了,早點運到早安心!”
1938.12.13
太原東,山區深處冬林村
15:14
簡陋的石屋裡,煙霧繚漫,或坐或站着七八個人,坐在中間方桌的一人手裡拿着份電報,正向旁邊一個拿着旱菸杆子吞吐的黑臉漢子彙報。
“陳隊長,從太原傳回的情報已經向組織確認過了,的確是我們的人在半路襲擊過那趟專列,專列上攜帶情報的少佐已經負傷,將會在今晚24點送達太原聖瑪麗醫院救治,雖然主刀醫生是我們這邊的人,他也主動攬下盜取情報的行動。但組織也同時命令我們不惜一切代價,在專列到達太原前拿到那份情報,雙管齊下,儘量避免醫院同志暴露的可能性,但要求在獲取情報的同時不能讓倭國軍方知曉他們的情報被我方截獲。”
“老李,這任務難呀!”陳隊長聽完李常紀指導員轉述組織下發的任務後,皺着眉頭良久才冒出一句。
“是呀,但任務再難,我們也要完成,這是組織對我們山西敵後第一遊擊縱隊的信任。”李指導員接着陳隊長的話頭,麻溜的對了下去。
“行啦,老李,別說這些虛的。老猴兒、小泥鰍,隊裡就數你倆一老一少的鬼點子最多,你們看看這個任務咱們怎樣才能完成。”這個老李什麼都好,就是老動不動就喊口號、表決心。陳天行認爲,決心不是說說而已,口號喊得再響亮也不如多殺幾個小鬼子、多破壞幾處碉堡崗哨來得實際。
(本章完)